善惡會由那個時代的道德去衡量,最終的價值將成為歷史,交由後世來裁定。既然如此,現在走自己認為正確的道路即可。

东京地下铁22

22
「非常遗憾呢。我可以是任何人的同伴,除了你。」
听见莱茵哈鲁特诉说的话语,我因为那过于合情合理而微微闭起眼睛。
找不到能用来反驳的证据,也想不出要去反驳的理由。
既然如此,为何还会不甘心呢。
为了不将感情写在脸上,我佯装漫不经心地取笑他说:「你也太不客气了耶。好歹现在还在充当我的司机,之后也需要我的帮忙,至少口头上给出让步才是你喜欢的正确做法吧?」
「并不是这样哦。现在这样才是正确的。」莱茵哈鲁特说着又变回之前专心致志驾驶汽车的姿态,「请别搞错了。我没有要像你以前的伙伴那样协助你的意思,只是单纯因为这么做是正确的而偶然地帮到了你。我一直觉得帮助人是值得高兴的事,可唯独帮到你时,心总是被疼痛附着,而你对此却一无所知。你肯定不知道这点有多令我恼火吧。」
他虽然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但我却感受到了从他身上传递而来的气压。那是充满了攻击性的,仿佛肌肤已经被揍上一拳的怒意。
不知第多少次从愤怒方面体验到莱茵哈鲁特的人类性,我也对自己的特殊待遇无语了。
「被讨厌到这个份上我可心情舒畅啦。毕竟,被你救的时候我又感受到了多少疼痛,多么有想要痛哭的欲望,你也不知道吧?」
用类似的句子,我哂笑着顶了回去。
实际上也没说谎。每次看见他动用武力都被那种压倒性的力量所迷惑,失神,心痛,憎恶到哭了。来到这世界才变得好一些。
然而,明明之前都努力到这个份上,明明这家伙的能力因为世界天花板的限制而被压低,我依然被他打败了。想想都可恨。
我为自己的失败嗤笑不已,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刚刚才被威胁,如今实在没有要挑战莱茵哈鲁特耐心的勇气。
放松身体,我把头靠在车座枕头上,对陷入沉默的莱茵哈鲁特说:「要找达芙妮的话,是周三中午去千叶船桥照月苑。」
「照月苑……是什么居所吗?」
「吃烤肉的饭店。」
「……这样啊。」莱茵哈鲁特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地给出回应。
他和我一样意外吧。还以为会去个高档的会所。但仔细想想,驻日大使也是人,吃饭是很正常的。
随后莱茵哈鲁特继续说:「姑且先不问你的情报来源——」「你说先不问,也就是之后会问吗?」我插话,他点头,「等我考虑好值不值得拿相应的情报来换。」
「情报?」我皱起眉。
「……是你自己说的吧。我不告诉你日本行政机关有美国人插手的原因,你就没必要说明自己的情报来源。」
我手撑在车窗上,歪头看莱茵哈鲁特的侧脸。他看起来有些苦恼。
听他这么说似乎有那么回事,但——
「死的次数太多有些记忆紊乱了吗……」
「这种话你只要在心里说就足够了。」
「不好意思啊,我超喜欢自言自语的。你也学着和别人一样,把那当成狂人的妄言不就好了吗。」
「就是因为当不了妄言才刺耳。」
莱茵哈鲁特抿起嘴唇,握紧了抓住方向盘的手指。
还是第一次被家人以外的存在像这样惦记心上哦。假如那不是因为憎恶,而是因为喜欢就好了。
我为自己脑袋里的想法感到好笑,摆了摆手:
「别太在意。你可以当成是我从已经不存在的世界知道的。」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另外,因为你胡乱的称呼,现在我对那姓氏相当在意。」
「嗯……暴食?」
「没错。你口中艾奇多娜的姓氏格利德,达芙妮女士的姓氏格罗托尼,都是七大罪的英文名称。」
「这个问题之前好像讨论过?」我歪头。
莱茵哈鲁特以轻微的幅度点了点头:「但考虑到艾奇多娜和达芙妮女士全都和神话生物有关,很难相信那是完全无关的。」
「但只是两人而已?以例子来说是不是太少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拜托了尤里乌斯全球检索姓氏库。不管怎么说,宗罪都不是讨人喜欢的姓氏,会用的人想必不多。」
「然后从检索出的人物中寻找共同点吗。这也不失为一种思路。不过,我怎么感觉尤里乌斯先生比你好用哦?出现的比例是不是太多了?」
分析着莱茵哈鲁特的话,我习惯性嘴贱地调侃道。
莱茵哈鲁特当然不可能瞪我,相反他还很可气地露出了欣然的笑容:
「在哪个世界吾友的综合能力都远超于我。你觉得他很可靠并不是奇怪的事。」
我可没说可靠这个词诶,顶多在心里有那么一咪咪的感觉而已。这家伙是会读心,还是单纯地擅自给别人施加自己的印象……有点难判断吗。稍微试探一下吧。
闭起一只眼睛,我保持撑住脸的姿势,紧紧凝视他的侧脸:
「我说,被太阳般的存在说自愧不如,你觉得烛火会感到高兴吗?」
我看见他皱着眉思考半天,最后冒出了句:
「你在贬低我的友人吗?」
「和你没法说啦!」
「切」了一声,我转开视线,干脆闭起眼睛,在颠簸的车程里眯上一会儿。
莱茵哈鲁特打开了音乐播放器,从里面流淌出悠扬的古典乐曲。因对话而惹得烦躁的心情逐渐平稳下来,我放松肩膀,让自己的思绪沉入黑暗。
「——到了。」
肩膀被摇动,我在恍惚间重新找回意识。
睡眼惺忪时看见莱茵哈鲁特那张脸,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满脸惊悚地往车门方向钻了钻。
莱茵哈鲁特似乎有些无奈地耸肩,缩回手:
「睡得那么沉你还真是心大呢。」
「有什么关系,又不会被卖掉。」
仰头活动了下脖颈,我感受因睡姿引起的酸胀,看向车外。
莱茵哈鲁特停车的位置很妙。
川口组总部的门庭入口就在隔了一条马路的地方。咋一看还会以为他是来拜访附近邻居的——只可惜川口组总部附近并没有普通的民居。
看着穿西装革履,活像公务员的组织成员逐渐朝这边走来,我对莱茵哈鲁特说:「辛苦啦司机先生,你可以去附近解决晚饭了。」
「嗯,晚上见。」
起身将他礼节性的道别甩在身后,我朝西装男走过去。毕竟不怎么深入组织,那是没见过的生面孔。感觉到他交织有打量与警惕的目光,我微笑着举起右手:
「哟,这边是菜月昴,有预约的哦。」
「菜月先生,吗。失礼了,请往这边走。」
是有将情况知会过手下的人吧。对方毫无疑虑将我带到庭院。在进入蜿蜒的羊肠小道前,接受了搜身检查。我把随身携带的折叠刀交给男性,坦荡地脱鞋踩着木质地板走入和室。
像这样充满古代日本文化气息的房屋已经不多了。地处东京外圈南部,旁边靠小山的地方建有陵园。相隔一段距离的地方也有圈起的室外停车场。附近住户在搬入前,其家世背景便基本上都调查清楚。隔了几条马路有商业区,但那也是川口组的盈利性资产之一。
若问我为何知道的那么清楚,当然我不是组织中的高级干部,也没有兴趣在这种组织里发展,曾经混在魔女教的经历已经够糟心的了,但对我而言,进入一个组织后,把握它的核心——尤其是领导者的价值观是极其有必要的。实在不想让培提先生的事重演。为此重复了好几次实验,最终确定下来。
促使我选择加入这个组织的理由是——
「好久不见,菜月君。」
日式的纸门被拉开,坐在长桌后的老人向我招呼。
我九十度鞠躬道:「久疏问候,鹿岛组长。」
「不希望你太拘谨呢。请吧。」
顺着他伸出的手的方向,我看见了摆在房间侧边的矮桌。微微点头,我脚踩在草席上,以勉强还算是正坐的姿势坐下。下一秒便有侍从进入,将茶水和小吃端上。
「说不拘谨,那我也开门见山吧。有话让分部负责人转告就可以了,为什么特别要我过来一趟啊,组长?」
虽然保持着表达敬意的姿势,不过一开口我就原形毕露啦!没办法,我真的不擅长一本正经的交谈。要整天泡在中二漫画里的小孩装什么蒜呢。
但就连这种冒犯都和颜悦色地忍下,那老人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意图。我喜欢引导别人进入我的节奏,所以打从心底觉得这样不为我所动的角色才是最棘手的。
「菜月君知道吗,前天去海港湾城的我等兄弟们,在瓦斯爆炸中全灭了。若说有例外的话,就只有并没有从废车处理厂行动的你了吧。」
这种程度的情报我在消息群里已经了解了。当然,对自己的行动也有过汇报。
——和组织的大部队没有从同一条路进入,后来为协助遇难者脱出从废弃的地铁线路离开,因此没有被卷入事故,但对那边发生了什么也一无所知。
不知道这个说法能不能被接受,但我本来就对那边一无所知,若非龙之介活了下来。
其实对于他得以幸存的事,我也相当意外哦?不过龙之介没有做出异动,我就干脆把这颗内容物不明的疑似炸弹扔给莱茵哈鲁特了。
言归正传,无法给出别的反应的我,只能简单明确地对鹿岛组长点头:「我知道这些。」
「那么,就说些没有公开的内容吧。」
仿佛诉说着「切入正餐吧」的话,老人周身祥和的气度化作高不可攀的威严。以岁月和经历磨砺出来的气场真是不得了。
我只能摆出好好听讲的姿态来响应那份气势。
但看见我这样,老人反而岔开话题说:
「每次看见你这样的面孔,都不禁思考你到底是曾经历过怎样的修罗场。」
我们只见过两次吧。我在心底腹诽。难道说我被监视着?讨厌啦,我的隐私都被看到了!
当然在实际交谈里再怎样都不可能用少女般撒娇的口吻说些毫无根据的话。我强忍住嘲笑的欲望,眨了眨眼睛,佯装纯良地说:「您在说什么呢。修罗场的话,我比较想体验恋爱方面的修罗场哦?别的就敬谢不敏了。」
「年轻人的跳跃思维总令我感到有趣。」鹿岛组长说着,话锋一转,「在没有公开的情报里,我们组的隐藏频道曾经收到过,死去弟兄传来的讯号。」
「讯号……」
我记得尤里乌斯说过,喜多里组的防空洞基地原本为了躲避探查就有阻碍电波通讯的功能。所以只有等我们离开了基地,走到东京战附近,我才有联系他的手段。
川口组的成员若是能发动情报,也就是说肯定没有在基地里,那样的话——
为了寻求认同而让视线飘向鹿岛的眼睛,我察觉到他同样也在审视我。那老人狡猾地保持沉默,直到估摸着我思索完毕才继续道:
「虽然断断续续,但还是在昨天顺利破解出来了。他是这么说的——」
「————」
「看见了怪物。」
「————」
「为了消灭怪物,政府行动了。」
以吊人胃口的语气缓慢地说道,老人的声音与内容形成极大反差,仿佛是毫无感情的棒读。
都是已经知晓的内容。我眨眨眼睛等待后文,但没有等到他继续开口,只好忍不住询问:「然后?」
「只有这两句哦。」鹿岛温和地笑道。
我抽抽嘴角,感觉自己被耍了。
看见了怪物。
为了消灭怪物,政府行动了。
我反复咀嚼这两句话代表的含义,终于领悟到里面的深意,微微睁大眼睛。
然而,那已经太晚了。
「果然,菜月君比自己说出来的,知道的更多。」
保持着平和的微笑,鹿岛不紧不慢地给出结论。
又一次被不对等的情报坑了的我脑袋上青筋暴起。
普通来说,听见这两句话的反应应该是什么?
对新闻里不存在的怪物表示惊讶,或是对政府出手却依然全灭了的状况表示讶异。但我完全没有展示出这样的态度,被判断为关系者也无可奈何。
要重来一次吗。我眼神微微飘向窗外。且不说手上没武器,要咬舌自尽有一定难度,我也不觉得再来一次就能用完美演技蒙混过关。在表演方面,我除了扮演智障,别的毫无天赋。
将视线收回,我已经收拾好暴动的心绪。
「我确实知道点。在解放遇害者时,我们和喜多里组的组长狭路相逢。把他干掉后,得知他派了一种名为修格斯的怪物去应对闯入基地的人。但那已经是事后了,我没有回援和通知的手段。」
掩盖住龙之介的存在,我从包里掏出收缴的联络器放在桌上。
搬我时莱茵哈鲁特有把包捎上真是太好了。虽然没什么谈判的经验,但昔日被那个小丑边境伯耍的记忆让我深知,证据之类的储备怎么都不嫌多。这样应该无法完全消除鹿岛的疑虑,但消灭他继续询问下去的借口已经足够了。
「原来如此。我还记得刚见面时我问过菜月君,『你觉得自己为什么会被追杀呢?』这样。你还记得那时是怎么回答的吗?」
诱导性问话吗,我笑了:
「——我知道了政府想要消灭在黑暗里的怪物,所以也成了要消灭的对象,我是这么说的。」
莱茵哈鲁特提供的情报让我的推测变成确信。五年前『recur事件』里的幸存者已经一个不剩了。若不是我有『死亡回归』的能力,也早已成为其中之一。
原本想着17岁有可能会去异世界,我只是简单避开那些处心积虑设计成事故的谋杀。然而度过18岁的生日,我认清现实放弃奢望,为了减少麻烦回应了石井苍马的邀请。
虽说黑道不是收容所,但起码避免了被卷入黑道纠纷而死的可能。另外,不知是不是鹿岛做了什么,那之后没有再遇到暗杀。川口组是不坏的避难所。依存过近乎疯人院的魔女教的资源,能进入这种人脑都没坏的组织,我已经感激涕零了。
但是——
「在此之前,鹿岛组长都没有深究怪物的事吧。现在要赌上组织的存亡一探究竟吗?我可不推荐这种做法哦。」
用牙签插起一小块沾有花生粉的糯米糕,我毫不尊重地将它指向鹿岛。
他收起笑容:「菜月君,虽然我等做的是昧良心的勾当,但极道有所为,有所不为。因为这里是兄弟们的后盾。若让兄弟们不明不白地死了,依然忍气吞声,依然不闻不问,这是极道之耻。哪怕还苟延残喘着,但和死了没什么两样哦。」
在很早一段时间里,日本黑道曾自诩为任侠。为了兄弟而挺身而出,代替毫无作为的地方警察以自己的规则处决罪恶的行为。小弟为了大哥被捕入狱。这样的恩义存在于黑道组织中。这点在风气都偏向古代的川口组里特别明显。
所以会有人为了石井苍马前往废车处理厂,所以鹿岛没办法对那事件置之不理。
这种在我看来可以称为愚蠢的义气是组织的脊梁,也是我待在这里的唯一理由。
所以我抛弃了疑虑,将手缩回,直指核心:「鹿岛组长对神话生物这种存在有多少认知?」
「神话生物……不是普通概念上的神话吧?」
「似乎也有存在于古代的宗教教义中,被以不同的名字称呼,我对这方面了解的不多。但……就这么说吧,那是人类以外富有知性的物种,被判断是自外星而来,使用着不可思议的魔法,有超乎人类想象的悠久历史。最重要的是,人类目睹他们本体的那刻,会有无法受控发狂的危险。」
「魔法……」
「越是深入就越无法抗拒,难以自制的意识紊乱,生理层面的。因此哪怕有人说出口,也基本上被当做狂人的妄言了吧。」
「哪怕觉得你没有说谎,也是很难接受的话啊。」
鹿岛闭上眼睛。
我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心情剧烈波动的痕迹。
他说:「菜月君知道吗,川口组的上代当家是自杀身亡的。」
「————」
「那天,他被邀请去参加黑道聚会。过了十点,聚会的别墅发生了爆炸。根据幸存者的证言,是当家用了自爆式攻击,但无论谁都清楚,进门时就接受检查,当家身上不可能携带有爆炸物。对此幸存者那么说了——那家伙用了魔法。」
「————」
「真是愚蠢的说法。谁都没有相信,但也不会停止报复。那段时间带着组织四面楚歌真的非常艰难,我都有点恨他了。尽管如此我也想相信,当家没有发狂,那也不是预谋。他没有舍弃我们,那是逼不得已的最后手段。」
他顿了顿,收起富有感情的口吻,
「菜月君觉得那事件和神话生物相关吗?」
「我怎么知道。」我缺乏共感,不客气地回答,「虽然很多黑巫术都和神话生物有关,但并非人人都能触及。」
「是吗……」
「不过,我有个路子很广的……熟人,也许可以帮忙查一下。在日本,和神话生物相关的情报都遭到了政府的封杀。」我竖起左手,「所以看见怪物,看见政府的人出手消灭怪物后,」然后我举起比成手枪形状的右手,对准左手手掌,「又被政府消灭了。」
「敌人果然是政府吗。」鹿岛呢喃道。
「确切地说,是内阁中一支统率着秘密部队,公安零课的机构。我不认为组织能在正面交战中与其抗衡,所以需要在战略方面取胜。」
「————」
「公安零课是为了将神话生物的存在从人类认知中消灭,不断重复屠杀知情者行为的组织。但反过来说,假如神话生物的存在被广而告之,知情者增加到无法消灭,或者一旦消灭国家机构都会出问题的程度,那公安零课的存在价值就会被抹消,一直犯下的罪恶都变成笑话。」
描述着早就在脑海里勾勒出轮廓的计划,我闭起一只眼睛说道:
「政府内部,公安零课的存在不再是武器,而是必须除掉的污点。这样,对他们的复仇就完成了。明天,我会将可能是这世界最深入最详尽也最疯狂的对神话生物研究资料带过来交给您。想要相信还是想要否定都是您的自由。但如果选择为逝者复仇的话,就使出您所有能利用的手段,将它扩散给所有人,让人们相信吧——」
那些对历史的解读应该会被断为阴谋论吧。但只要有了解就无法否认。越是知识渊博的人就越能感觉到那资料的真实,越能明白其中蕴含的恐怖,越是无法抑制地在神话生物的恶意下颤抖。
「——人类已经不再是站在生物链顶端的存在,而是被更高不可攀的意志圈养着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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