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惡會由那個時代的道德去衡量,最終的價值將成為歷史,交由後世來裁定。既然如此,現在走自己認為正確的道路即可。

方便主义24

  「是昴小哥的小孩?动作好快!」

  「才不是咧,话说这个梗刚刚用过了吧!」

  刚刚还被投以类似的话,莱茵哈鲁特听到昴也遭到同样对待,不禁弯起嘴唇。下一秒他就略带吃惊地伸手,轻轻接住被昴不快抛出的小孩。

  「怎么能这么粗暴呢。」

  「哈,你难道指望我带小孩吗。」

  方才还将小孩哄得老老实实的昴,翻脸就是完全不承认的样子。莱茵哈鲁特为他的厚颜无耻讶异不已。

  看到他们两人的互动,菲鲁特用手臂抱起自己贫瘠的胸,若有所思道:

  「既不是这个混蛋的,也不是昴小哥的,也就是说……是弃婴喽。」

  「给我更早一点这么想啊。」

  用手指轻轻抚摸小孩的额头,让她乖乖睡去的莱茵哈鲁特抬头,不自觉地站在他身旁的昴正略微歪着头,用冷淡的视线俯视着小孩。

  与漠不关心相比,那更像是无声的疑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见过一次未来的他,对小孩的存在一无所知。

  莱茵哈鲁特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

  想必,当初与自己敌对时,昴也没有花什么精力在调查他的过去上。

  这人有着近乎无情的残酷。除了自己在意的事物,对别的一切都毫不关心。那时,伊利亚已死于乱斗中。他自然不会关注已经死亡的对象。而那之后的世界里,昴则没有机会,也没有心思接触了。

  这样的他,对这孩子是怎么想的。

  光是稍稍一碰触这样的话题,莱茵哈鲁特的脑海中便浮现出阴险而毒辣的笑容。不只是烙印在记忆中,就连窥视着的昴的侧颜,仿佛也绽开了同样恶意的笑。

  「————」

  但那只是错觉而已。

  能和小孩子们平静相处,甚至为他们喜爱的昴,并没有在自己面前堂而皇之地冷笑。

  可背地里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够了,我……」

  从口中漏出的艰涩的声音让昴和菲鲁特大人同时看了过来。

  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已经晚了。

  菲鲁特大人不由自主地抽了口气,昴则略微瞪大眼睛后,露出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了然神情。

  「想进行亲热的主从谈心吧。我就不碍事~了哟。」

  那张变得冷淡的脸让人心里一凉,没等莱茵哈鲁特从记忆的深渊里缓过气来,昴就已离开了房间。

  他故作轻快洒脱的样子根本骗不了任何人。莱茵哈鲁特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从刚才的对话里自以为好像懂了他一点的菲鲁特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最后烦躁地揪住头发:

  「刚刚,确实是杀意吧……莱茵哈鲁特,你……」

  「我不想这样。」

  并不想杀了面前的他,也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往前看,学着释怀,但回忆还在追着自己不放。就连昴自己,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想杀了他。

  仇恨远比想象中来得深,来得可怕。哪怕不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过去也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杀来。

  「但我控制不住自己——抱歉。」

  宛如迷路的孩童般地呢喃,青年优美的嗓音里承载的是与他不相衬的沉痛和迷茫。

  是觉察到这种叫人憋得慌的压抑气息了吗。伊利亚扭了扭娇小的身躯,放声就是要哭。幸好莱茵哈鲁特已不是未经人事的黄毛小子。多次带过子孙辈的他,轻轻晃了晃手臂,便让对方安静下来。

  看着他过分有人情味的样子,菲鲁特舒缓了绷紧的嘴唇:

  「什么嘛,你也有不叫人火大的样子。」

  「菲鲁特大人,我并没有故意想惹您生气呀?不如说总是怒气冲冲的,对身体不好。」

  「现在又太多嘴了!」

  刚刚才说不火大的菲鲁特立马翻脸。她大步过来,凝视着小孩天真无邪的脸,不快道:

  「我要找到这孩子的父母。」

  「谨遵君意。」

  「如果他们是称职的父母,就去了解对方的苦衷。如果是人间渣滓,就去揍一顿以解气。」

  「菲鲁特大人,无论如何都不好动手呀。」

  总是被差使着去从事暴力活动的莱茵哈鲁特在熟悉的命令前只好苦笑。

  对此,少女不屑道:

  「那怎么办。光是一想到有人间之屑,我就快气得爆炸了!」

  「所以说,还是希望能更平心静气一点……」

  「就算让你这家伙拿主意也说不出什么吧。总之,等人齐了再说。」

  「遵命。」

  莱茵哈鲁特恭敬地接下菲鲁特的话,为了通知不在场的人员而离开房间。

  怀抱着婴儿的他看到空无一人的走廊不禁挑眉。还以为昴初来乍到会乖乖等在门口的呢。真是小瞧他了。

  如此想着,莱茵哈鲁特向正好从楼梯走上来的芙拉姆搭话:

  「芙拉姆,有看到刚来的黑发男性吗。」

  「那个眼神很坏的少年?」

  「……要这么说是没错。」

  「少主又将哪里的混混捡回来了。古拉希斯也说担心交际。」

  仅因为脸,昴就被归类到混混中去,莱茵哈鲁特只好苦笑:

  「性质上稍微有些不同吧。所以,有看到他到哪儿去了吗?」

  「因为看起来不像是会干活的样子,古拉希斯带他去晒被子了。天气很好。」

  「唔……稍等一下好吗。」

  留意到话中古怪之处,莱茵哈鲁特努力保持冷静地说道:

  「他不是新的佣人,可以说是我的客人哟。」

  「原来如此,是客人呀。」

  用欢快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后,芙拉姆的表情略微僵硬了。

  「糟糕了,古拉希斯,又把客人当破烂了。」

  「麻烦也告知一下,让昴来找我吧。」

  看着故意挤出眼泪装可怜的芙拉姆,莱茵哈鲁特为自家佣人欺软怕硬的工作方式困扰地皱起眉毛。

  依靠她们持有的『念话的加护』,应该能很快把昴叫来。如此一想,眉头又放松了。

  忽然略有所感,一看,芙拉姆正用显得严肃的神情注视着自己。

  「怎么了?」

  「那个人好像清楚芙拉姆和古拉希斯的事。」

  「不必在意,是我说的。」

  不假思索地,莱茵哈鲁特将异常揽到自己身上。

  想也知道,昴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熟悉是因为早已来过这里数次。通过不知多少次的死亡,深深刻在他的骨髓里了吧。哪怕相隔几十载,也没从他的潜意识里消失。

  令他憎恨发酵的轮回,是自己永远赶不上的时光。

  莱茵哈鲁特为心头蓦然涌来的空荡荡的感情猛地吸了口气。那种莫名的下坠感叫他不安,是如此陌生。

  对他这边手脚发寒的异样毫无觉察,芙拉姆拍拍胸口说:

  「吓到了。少主要早说。」

  「之后应该会在这里住。你们不必太顾忌他。普通地关照就好。」

  「是。」

  「……但也不能太放松警戒。发生什么要立刻告知我。不过,避免发生冲突。」

  与过去时常和危险人物打交道,积累了大量见识的卡罗尔不同,芙拉姆和古拉希斯这对双子还很年少,难免年轻气盛。莱茵哈鲁特忧心忡忡地提醒。

  他说不准是放心还是戒备的说法叫芙拉姆瞪圆眼睛。

  「吓到了。」

  听到少女如此重复,莱茵哈鲁特苦笑:

  「抱歉,为难的话听了就算吧。」

  「少主会把人放在与众不同的位置,还是海因凯尔外的第一次。」

  「——?我很重视你们哟?」

  虽然少女们身为佣人却对家主没有敬意这点叫人头疼,但莱茵哈鲁特却生不起纠正的意思。这是现在他仍不够成熟的表现。

  看着轻轻挑眉,单纯表达了不解的莱茵哈鲁特,芙拉姆呼出一口气后说道:

  「是,少主重视所有人。因此,『不想重视』的人才很特别。能让少主这样矛盾地又爱又恨,有点羡慕。」

  「……就算喜欢看我为难的样子,也不能构成你们成天欺负菲鲁特大人的朋友们的理由哦?」

  「被发现了。真诚道歉。不想挨打。」

  听到芙拉姆毫无诚意的道歉,莱茵哈鲁特只好面露苦色。因为他深知自家的佣人双子会养成爱欺负人的坏毛病,很大程度上是基于他不会加以斥责的纵容。

  「总之,当务之急是先将人找齐。菲鲁特大人有事要商量。」

  「明白了,鞭策调皮蛋集合一事就交给芙拉姆吧。」

  对拉珍斯他们展露了毫不留情的态度,芙拉姆在鞠躬后离开。

  她清脆的脚步声后,是略轻的声音。

  昴走上台阶,看到还抱着伊利亚的莱茵哈鲁特,意外地挑了下眉毛,说:

  「那么喜欢小孩就自己生一个啊。」

  「非要这么刺我不可吗。姑且还没有要结婚生子的打算。」

  「对这个国家来说,『剑圣』的血脉是不能断的吧。呐,当代的唯一继承人先生?」

  听到暗示自己幻梦终会破灭的话语,莱茵哈鲁特凝视着走到自己跟前的昴那张浮现淡淡讥诮的脸,口中满是苦涩。

  「尽管如此,对我来说,已经不想看到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了。」

  「豁……」

  发出意味不明的感叹,昴将视线移到伊利亚身上。

  「刚刚和那个女仆在一起吧。为什么不把孩子给她?」

  「根据过去的经验,伊利亚能接受的只是我和罗姆阁下……还有你。」

  即使现在,莱茵哈鲁特也不明白伊利亚选择看护者的理由,但这无碍于他为昴能被接受感到愉快。

  听到这里昴又靠近了一点,莱茵哈鲁特能闻到他身上风尘的味道。

  不知是出于什么理由,他放弃了在王都弹琴奏乐的生活,来到了自己身边,现在正用手指轻轻戳向小孩的脸,因指尖的触感而眉毛乱动。

  看到他的模样,纠缠着自己的那股沉重似乎减缓了。

  莱茵哈鲁特看昴又动手碰了碰小孩脑袋上的软毛,以做梦般空虚的语气呢喃:

  「我没见过她。」

  「嗯。」

  「她是死了吗。」

  「她遭遇过苦难,现在正是生命的转折点。」

  「而这次你可以保护到她了。」

  「你不能和我一起保护她吗?」

  用柔和的语气反问,莱茵哈鲁特微微低头,正好撞进了昴抬起的黑瞳里。

  那双眼睛里满是他读不懂的痛苦和挣扎,就像蕴藏了足以席卷一切的暴风。

  「做这种事……有什么意义?」

  「昴……」

  「你不是、也懂了吗。你应该、能懂的吧!因为你,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一字一句,像是咬牙切齿,又像是泣血般的痛诉,击打着莱茵哈鲁特的心。

  不明白。

  不,不是不明白。

  如今已经明白了。

  昴不伸出手,没办法伸出手,是因为恐惧,是因为曾经拥有却被剥夺的痛。

  「是你的错……都是因为答应了你,看看我都做了什么好事!那些新娘们,奥托,库鲁修·卡尔斯腾,还有你的祖父……!那么多人的命被改写了。下次,下次该怎么办才好?我没有能力完美重来啊,莱茵哈鲁特!未来不会变好,只会更黑暗不是吗!」

  「————」

  「我一直,一直在夺走别人的未来。你,你们对我到底在期待什么?你指望这样的我,去保护谁的未来啊!」

  他颤抖的手决不是演技。

  因此,这并非是『傲慢』的大罪司教设下的,攻略人心的陷阱,是来自他内心深处的悲鸣。

  而莱茵哈鲁特『知道』他说的都会变成现实。

  「我知道,这一次世界也会重来吧。」

  「——!太残酷了,你这么说的话……」

  「你的能力是凌驾于我之上的,我没有任何干涉的手段。因此,只要你死亡,世界就会被推翻重来。我只能勉强保住记忆罢了。」

  冷静地,寒彻地,残酷地,莱茵哈鲁特指出了早已被他知晓的事实。

  没办法给予昴所期待的安息。

  若他能做到,昴早在最初,就不会被困住,他们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畸形的关系。

  昴的眼里不知第几次地染上了绝望。

  这份绝望令莱茵哈鲁特心痛的同时,又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与空虚。

  「对你来说是酷刑吧。」

  「……活着便是地狱,这种事我早就习惯了。只是,只是……还是会被话语刺伤。阳光真的好刺眼,好刺眼啊……不能放我在黑暗里自生自灭吗。那样,无论重复多少次,无论度过多久的岁月,都一样无意义,也就不伤心了。」

  昴努力在脸上挤出痉挛似的微笑。

  若是过去的莱茵哈鲁特定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可是,现在的他却没办法这么做。因为——

  「我不想再次把你困在黑暗里。」

  「你应该知道那才是最好的——」

  「我知道那是最好的。但我就不能选择次等的好吗。」

  「————」

  看着因为自己出乎意料的发言而噎住的昴,莱茵哈鲁特苦涩地抿了下发干的嘴唇,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的手,接着握拳:

  「我想和你度过快乐的时间。我想记住一切,也想知道你已经经历过的一切。这是不正确的、不能被允许的吗。」

  「你……」

  「我知道世界对你有恶意,一直、一直在辜负你,将你的努力化为乌有。我想帮你,想帮你挡住灾难。这是什么不好的事吗。」

  即使有菲鲁特大人的鼓励,要将话说出口却依然是那么艰难。

  莱茵哈鲁特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那么真挚,却说不出口。

  「当然不好。因为,我有罪啊。」

  昴也知道。

  他在最初的发愣过后,放松了瞪大的眼睛,平静而果断地说了。

  那场火还在燃烧着。

  无论发生什么,也不会在他的心中熄灭吧。

  这正是莱茵哈鲁特不能站到昴身边的原因,是这一切波折的开始,也是罪恶之源。

  啊——

  痛苦溢了出来,莱茵哈鲁特微微张开的嘴里发出无声的悲鸣。

  为何,自己不能再早一点。那样便能阻止昴堕入罪恶中。

  为何,自己不能更晚一点。那样便能不让心落入悔恨里。

  被矛盾灼烧着,莱茵哈鲁特甚至产生了这全是昴布置的圈套的妄想。

  然而,这不过是卑劣的推脱。

  昴没有做任何事,没有设下陷阱,没有故意诱惑,是他自己的心动摇了。在那个人不经意间暴露出的光彩前,心可耻地变得软弱。

  若昴没有主动指出,自己会先一步屈服于诱惑,放纵心灵难得一遇的软弱吧。

  那样,自己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现在,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肩膀被昴扶住,对方微微仰起的脸上,又是那让莱茵哈鲁特目眩的神采。

  「你是正确的化身,是纠正错误的剑,是王国的英雄,是不可以做不好的事的。」

  「但是,现在错误还没发生——」

  「莱茵哈鲁特,不要为了我欺骗自己。会让我觉得自己是蓝颜祸水的啊。」

  「昴,我听不懂……」

  嘴唇被昴的手指轻轻抵住了,但阻止他说下去的,不是手指,而是昴此刻的神情。

  「我失败了。彻底输了。因为现在的我,已经和过去抱有不同的想法了。」

  这是莱茵哈鲁特第一次,看到昴对自己不带棘刺的笑容。

  黑暗似乎因阳光而从他的脸上被洗去。

  映出莱茵哈鲁特怔愣模样的眼瞳折射着金色的阳光。

  那是畅想着极为美妙之物的神色。

  「我不想毁掉你了。所以你也不要让自己毁掉自己。不是你朝我这里靠近。我想成为值得让你挥剑保护的人。」

  抵住他嘴唇的手指移开,重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对此一无所觉地,莱茵哈鲁特的身心于此时此刻,都被昴吸引。

  「谢谢你,莱茵哈鲁特。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说的人。感觉我也能稍稍、期待一下了。」

  沙沙的嗓音后,眼前缺乏血色的薄唇弯出了柔和的微笑。

  莱茵哈鲁特一直觉得畅想未来是很棒的事。他欣赏着有目标,有计划,全力以赴将其达成的人。

  曾经,父亲留在记忆内为数不多的模样,被菲鲁特大人于王选之上的宣言姿态取代时,莱茵哈鲁特反思过自己是不是过于薄情的人。

  如今,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不是因为对方带给自己的冲击力不足,不是因为场面有多么正式,叫人印象深刻,甚至不是因为对自己的重要性。

  只是因为莱茵哈鲁特自身的期待。

  不曾设想,不敢设想,以为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奇迹般地出现了的瞬间。

  果真,有种心脏被击中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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