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盡食慾

25

——结束了。
昴在心底给出判断。
眼前，培提尔其乌斯已经完全失去呼吸。他最后暴走的一击确实厉害。尽管昴不知为何突然能看见那漆黑的手，他让尤里后退的指令也发出得有点慢。
「没事吧？」
伸手扶着被捅穿了腹部血流不止的尤里，昴等待梅丽传来的消息。『手指』被优先歼灭，以魔兽的水准，各个击破那点魔女教徒根本不算什么大事。但大概是越到关键时刻越是害怕吧。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藏在怀里的魔矿石，尤里一旦有所反常他就立刻自爆。
他们靠着被黑手砍断的大树主干在地上坐了下来。粗暴的呼吸中，尤里将手压在伤口上，淡淡的蓝光为他进行治疗。如果能使用风属性魔法远程攻击就好了，但尤里坚持像『怠惰』大罪司教那样身经百战的角色，恐怕会预先察觉玛那波动，何况他本体是精灵。
到现在尤里都还没有出现异常，看来战斗是真的完全结束了。
昴静静地望着培提尔其乌斯的尸体。至今为止尝试了那么多次。终于实现了他的目标，但不知为何心底却空荡荡的，并没有太多的喜悦。
是因为昴曾经对他有过心心相惜的感情吗？那种微不足道的友情早就在一遍一遍地被虐杀中消磨光了。那是为什么？
昴深深呼出一口气。他是知道理由的。
因为杀人并不是让他感到痛快的事。会为人的死亡感到愉悦的只有像艾尔莎那样的杀人鬼。虽然昴是为了拯救艾米莉亚而行动，但实际上她并没有受到过任何伤害。昴只是想要将苗头扼杀在摇篮里而已。
培提尔其乌斯要狙杀艾米莉亚，所以昴要杀死对方。但昴对他抱有的憎恶有那么强烈吗？答案是否定的。简直就像驱赶碍眼的飞虫般浅薄的厌恶，用杀死飞虫般轻描淡写的方法让魔女教徒们全灭——尽管昴为此付出了无数次生命。
然而，昴既不觉得光彩，也不值得骄傲。只不过是这种程度的事。心底飘荡的是索然无味的感情。
「————」
正当他品味着战后的寂寞时，倚靠着他的人微微动了一下。大概是因为感到空虚，昴立刻就发现了那微小的变故。尤里的嘴唇有点发白。伸手摸了摸他的手，手指也非常冰凉。
是失血过多了吗。昴看向他已经止血的伤口。依然血肉模糊，但能看得出没有性命之忧。是因为签订契约吧，尤里对微精灵们的帮助有所抗拒，完全是靠自己体内的玛那进行的治疗。
这家伙……脑海里浮现出过往的一幕幕画面。说着要将契约精灵放在首位的他，确实地践行着自己的话语。也不知该如何评价才好。说他是笨蛋都贬低了笨蛋这个词。昴翻了个白眼伸出手——
「靠过来。」
就那样，搂住了尤里的肩膀，箍在怀里。勉强扯下背后的披风盖在他身上，昴呼唤自己体内精灵的名字。
「坎瑟……」
不需要多余的话语，淡淡的热度从胸口传来，也会扩散到尤里那边吧。起码那些微的颤抖已经停止了。
除家人以外第一次抱住别人，昴心想。对象居然不是可爱的女孩子而是身板很硬的男人，最过分的是他还比自己高那么一点，现实真是不可理喻。但为什么会感觉到莫名的踏实呢？从鼻腔里呼出的吐息，平静得像是在宣言自己还活着的事实一样。
只要能活下来就好了吗？当然不是，昴是欲望深重的人，是渴望抓住触不可及的星星的『傲慢』。
但在这一刻，在这令人感到厌烦和空虚的安宁中，昴除了这淡淡的温度外什么都不渴求。
然后，随着时间流逝，终究有必须从犹如梦境般虚幻的安宁里醒过来的时候——
「大哥哥们，乍一看还真有够那啥的耶～」
打破了这份安静的是坐在影狮子背上出现的梅丽。她打量着相拥坐在地上的二人，笑嘻嘻的说道。
完全不觉得尴尬，昴伸出一只手对她打招呼：
「哦哦，活着回来了啊，梅丽。」
「也不是什么很困难的对手，就是大家都吃的很撑。之后要好好消化减肥了呀。——对了，这个给你。」
昴看着笑嘻嘻地抚摸魔兽毛皮的少女，从她手中接过数量为七的对话镜。加上培提尔其乌斯本人的，还有之后要在都市里回收的。那九个对话镜在未来的作战里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不过，也真亏她能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的魔兽。要不是摸清了『手指』的真相，在这森林里被狩猎的人就是她了。不过本来就是昴把她拉下水的，也没抱怨好说。说起来提到魔兽——
「梅丽你这样能操控魔兽的人很常见吗？」
「并不会哦？不过魔兽酱会服从折断它们角的人。好可怜的～」
「那就没办法查是谁别有用心了吗……」
听见梅丽的说法，昴无奈地耸下肩膀，正打算放弃查明另一个潜在敌人的身份，却听见梅丽好奇地问道：
「查什么？」
「前一阵子，梅扎斯边境伯的一个村子不是被魔兽给毁了吗？」
「梅扎斯？唔呣～阿拉姆村吗？」
「哎呀，你知道？」
昴讶异地挑眉。梅丽点点头。
「我有好朋友在那村子里哦。不过非常遗憾，已经死掉了。」
「我很遗憾。」
「不过因为是一口咬掉的，所以不会痛啦～」
用手指绕着辫子的梅丽如此说道，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不去看那抹灿烂中带有几分艳丽的笑容，昴低下头嘀咕道：
「什么啊，是你干的啊……」
「怎么了吗？」
「不，报酬我会支付的。这次真是辛苦你了。你可以离开了。」
「唔……稍微有点在意……嘛，算了。」
对昴含糊其辞的话语产生疑问，梅丽细细地打量了他一下，最后只是说着「拜拜咯」就洒脱地骑在魔兽上跑远了。
等脚步声消失，昴才敢抬起头。他害怕暴露自己的杀意让局面变糟，不过他瞒不过尤里。佣人收回眺望少女的目光，微微侧过头观察昴的态度。昴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
「暂时还没有动手的打算。虽说过一过二不过三。」
这已经是第二次出现针对艾米莉亚阵营的攻击行为了，就算艾尔莎和梅丽只是完成工作的佣兵，昴也快要无法忍受她们的威胁。不过艾尔莎的不死之身有点棘手，据说莱茵哈鲁特能危及她性命，是因为他的剑能抑制艾尔莎的回复力。昴身边还没有那么强力的打手。
另一方面，如果和艾尔莎打好关系，她说不定会透露自己雇主的情报。她看起来不像是恪守规则的佣兵，相当随心所欲。
整理完思绪后，昴问忍不住叹息的尤里。
「身体情况如何？」
他点了点头，撑着地面站起来。看上去已经活动自如了。昴用手指碰了碰他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恢复状况很好不用担心感染。奇幻异世界的魔法就是强大有效啊。他感慨着，对远处的森林抬了抬下巴。
「那么走吧，去看看另一个战场。」
那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昴也说不上自己在期待什么，老老实实地走过去。
然后，哪怕还没接近战场，昴就已经理解了现状。
因为雾，没有散去。
只要是白鲸出没的地方就会出现的雾，是缠绕鲁古尼卡王国四百多年的不祥的象征。而虽然来自日本，昴也亲身体验，理解了那份恐怖与绝望。
听不见震耳欲聋的炮轰攻击，战斗显然已经结束。雾没有散去，就意味着失败。奇迹终究没有出现。不，应该说是能力挽狂澜的英雄并不在那个战场上吧。
「白鲸在移动，我们再等等吧。」
观察着雾的状态，昴沉思了下如此说道。身为被魔女所宠爱的人，他再靠近就会引起白鲸暴动。那个距离已经测试过了。为了保险，昴控制自己的好奇心，在远远不及安全线的地方等待。
并不是对那群死者有所感情。死掉的家伙就是死了，是无意义的。昴只是想看看战场，说不定能发现新的线索。毕竟白鲸这次会被用来封锁战线，谁知道未来会不会去拦截艾米莉亚。
「呼——」
大概是一直站在原地的缘故，明明穿有披风，昴依然觉得肌肤染上寒意。他抚摸着手臂，注视那妖异的白雾犹如破晓之时的晨雾般散去，阳光从云层间静谧地洒落。不知不觉已经是早晨了。
第四天的早晨。昴一边品味着这个词带给自己的奇妙感情，一边朝被魔法与暴力破坏的战场走去。脚踩在草丛上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能听见尤里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展开交战的地方是平坦的草原。暴力砸出深坑的土壤上交错着触目惊心的深沟。那是白鲸横冲直撞留下的痕迹。那庞然大物光是用身体撞击就能杀人。
倒在地上的尸体看起来惨不忍睹。他们脸上的抓痕来自自己的指甲，血肉残留在指甲中。尽管有所通知，但他们的策略依然不足以应付白鲸放出的精神污染。昴检视着遍布的尸体，下意识寻找他抱有特别印象的两个人。
英姿勃发的绿发少女，以及不失勇猛的老绅士。如果能找到就好了，找不到也不会感到遗憾。就这样抱有淡淡的愿景搜寻的时候——
「啊咧？」
在战场上发现了一个少女——不对，是少年。
有着亚麻色的齐肩短发，看起来无比瘦弱的少年正趴在地面上哭泣着。身上衣物已经破破烂烂，无法蔽体。因为在地上滚爬而被石头割出伤口，但理应有致命伤的地方却干净得像假的一样。
他和艾尔莎一样拥有很强的回复力吗？昴挠了挠头，不知道具体情况，不过——
「你还好吧？」
昴蹲下来用关切的口气询问道。多少给我点反应吧，虽然是这么想着，但少年的反应却出人意料。
「杀……杀了我……杀了我……」
「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却想死？」
真是浪费人生的讨厌家伙。昴感觉索然无味，正皱起眉准备离开的时候——
「我到底，是为什么在这里啊……为什么会活下来？这具什么都抓不住的身体，为什么不在殿下死掉的时候就一起——！」
殿下。昴要离开的脚步没有抬起。这世界的等级制度非常严密。能被称呼为殿下的人恐怕就只有王族——现在已经死去的前王室了吧。身份上能与王室接触的人。昴给少年贴上标签后，眯起了眼睛。他转头看向尤里。
「我想把他带走。」
「————」
静静地看了昴一眼，尤里点头后将手伸向趴在地上的少年。少年拼命挣扎起来，但他那伤痕累累孱弱无力的身体，当然比不过尤里。而这事实让他更为悲痛地继续着徒劳的挣扎。
就在少年的手无意间碰触到尤里的伤口，让他闭了下眼睛时，昴冷淡地直接给出指令。
「——打晕他。」
几乎在命令被下达的瞬间，尤里就让少年晕了过去。他轻轻抱起沉睡的少年，紧闭的眼睛还带有泪痕，但睡过去后就看不出清醒时的绝望。
昴一言不发地盯着尤里跪在地上替他抹去眼泪，调整姿势，然后转过身看向通往住宅的路。
「回去吧。」
离开草原前，昴最后回望了眼透出惨烈气息的战场。很快就会有人来处理这边的尸体吧。不过没有在尸体上找到狗牌，不知道有多少人能以自己的名字安息。
结果，还是没能找到那两人。
如此想着，昴毫无留恋地踏上归途。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