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盡食慾

31

醒过来时，身上盖了件披风。
脑袋底下出乎意料得柔软。上次有这种触感还是巷子里被混混们打到重伤后体验的特别服务。是猫吗？抬眼一看，果然是只猫。
菲利斯「喵喵？」地摇了摇耳朵。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从他身上起来，深深地打了个哈欠。
「我睡着啦？」
「因为旅途很无聊嘛。」
解放大腿后也完全没有腿麻了的迹象，菲利斯轻飘飘地从车厢里跳了出去。
前往阿拉姆村寄宿一晚，明天直接去宅邸拜访边境伯，这是昴的主意。他对那个被梅丽破坏的村庄多少有些在意。斯托尔的宅邸本来就在梅扎斯领，坐龙车大约要花上三小时。宛如行驶在平地般毫无摇晃感的龙车，很快就让人厌烦，昴不知不觉就打起呼噜。
梦里迷迷糊糊地感觉像掉进棉花糖堆，却没想到居然是脑袋被菲利斯挪到了腿上。昴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用手捂住嘴巴走下车厢。守在车门边的尤里一看见他就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昴正这么迷惑着，被尤里指了指头发。一摸有好几撮毛都被捋到一起被发夹别住。他愤怒地瞪向比出胜利姿势的菲利斯，倒也不是接受不了这种恶作剧，只是——
「可恶，这个好难搞。」
没怎么玩过发夹的昴完全被难住，要是直接扯下来他又心疼头发。
尤里微微鞠了一躬，走上前帮昴解决这个疑难问题。他的手指灵巧又轻柔，几下就将缠绕在夹子上的头发弄开。尽管如此，也难免有两根头发被扯断。昴眼泪汪汪地悲叹自己离光头又近了一步。没人要我了！他哭丧着脸。尤里象征性地拍拍他的背。
玩闹后满血复活的昴重新审视下车的村庄，不，现在已经不能称为村庄了。破败程度与昴在贫民窟里见识到的有一拼，没有打理的房屋比比皆是，就算还生活在村里，也只是些看上去年迈的面孔。
从窥视着这边情况的人中，挑选出一位看上去比较有威望的人，昴走向留有白发的老爷爷。
「啊，不好意思，我们今晚能留宿在此吗？明天有要事去和梅扎斯边境伯商议。」
老爷爷与身边的老人们面面相觑，似乎从昴的态度里感觉到什么般，原本僵硬的面庞缓和下来。不仅如此他还主动发出了邀请。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我家。」
「非常感谢您的好心，那我们也不推辞了。」
「哪里哪里，你也很辛苦吧。因为宅邸里的因素，只好寄宿在这么个小村子里。」
老爷爷的话语让昴一瞬间难以理解地歪了下头，但在反应过来的瞬间——
尤里拉住了他的手臂。
多管闲事。回头投以冰冷的视线，昴相信尤里肯定能理解自己的意思。但将那目光完全接受下来，握住他的手却没有丝毫松懈的意思。昴危险地眯起眼睛。
「——就算之前有小摩擦，在外人面前把事情闹大是想怎样啦？」
介入其中缓和了紧张气氛的，是菲利斯散漫的话语。
他那奇特的模样让村民们心生戒备，注意到这点的菲利斯也没有靠近的意图，但事情变成这样他也不得不擅自插手了。多亏于此，昴疲倦般地叹了口气。
「之后就交给你了，我很累。」
以这种方式，拒绝了与村民的交流，昴默默地走向了龙车。就算不会说话，以尤里的水平也很快能讨别人欢心，将之前的风波掩盖吧。但昴已经无法忍受那种令他浑身打颤的愤怒了。
边境伯的宅邸里不可能不准备客房，为什么要寄宿在村子里呢？他们的推论是昴排斥着那个银发半妖精才会委屈自己寄宿民居。自己的行动本来就容易让人误解，会产生那种推论也没办法。昴确实能接受别人的误会，他难以容忍的是对方的态度。
误以为自己厌恶艾米莉亚后，仿佛接纳同伴般展现出友好态度的老人，让昴发自肺腑产生了作呕感。像是难以忍受刺鼻的气味萦绕于鼻腔般，昴忍不住想要根除那恶臭的来源，让他们理解到歧视艾米莉亚是多么罪孽深重的事。
然而，哪怕只是口头上泄愤的打算都被人阻止了，昴趴在床上生闷气。尤里走进来，手里带着昴所心仪的异世界饮品。吸了吸鼻子，昴翻了个身面对墙壁不去看他。
「你以为拿着饮料来收买我，我就会原谅你？」
尤里没有说话，他也不会说话。房间里响起的是唰唰写字声。本以为会很短暂的写字声持续了很久，久到昴都忍不住歪过头去看尤里。
他穿的是为了出席正式场合而准备的执事装，专注的目光落在纸面上，握笔的手不断移动，乍一看还以为在画人物画像。靠窗坐着，夕阳余晖倾洒在他身上，为淡紫色的头发染上些许橙金色。和最初消瘦的印象完全不同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大概能迷惑万千少女。
这份改变让他忘乎所以来忤逆自己了吗。昴撇了撇嘴感到很不爽。但在他那个不满的情绪成型前，尤里将写字板递了过来。那不带惊讶的纤细眉毛透出说不出的静谧感，昴盯着看了会儿才低下头。
『您的想法我能理解，但希望能忍耐这份感情。村民们根深蒂固的观念难以改变，另一方面他们也是梅丽小姐工作下的受害者。迁怒于艾米莉亚大人的做法让人无法认同，但也绝非单纯靠杀戮能解决的问题。只是村民被害或许能依赖梅扎斯边境伯的力量来平息舆论，然而作为当初梅丽小姐屠杀的后续，村里幸存的年轻人们全都搬离了这边。他们不可能与这边毫无联系，终究这份仇恨会指向艾米莉亚大人，您也不希望她受到那种暗箭刺伤吧？』
「只要他们敢出风头，那种无谋的家伙就化作院子里的花肥好了。」
昴毫不犹豫地诉说道，才发现尤里已经站起身来，极为复杂地看着他。在尤里垂下头后，昴盯着他的发梢慢慢说：
「不会动手的。原本就因为没能保护手下的村庄而被人诟病了，我还不至于蠢到去添油加醋。」
将写字板还给尤里，昴伸手去拿他带进来的饮料。大啖一口，清凉舒爽的感觉像是能让人起飞。昴不假思索地跳起站在床上，摆出双臂已经化作翅膀振翅翱翔的姿态。然后，清爽地甩了甩头发继续说：
「别搞错了啊，尤里。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当初自己能来得及从梅丽手上保下那群丧命的白眼狼们。会让艾米莉亚难过的事，我绝不希望它发生。我想要保护她保护的人，我会为她杀死敌对的人。就是那么简单。」
「————」
「那群家伙根本不值得艾米莉亚保护，我只是在生气这个而已。」
话虽是这么说，判断值不值得的标准在哪里呢？代替艾米莉亚做出判断，那也不过是种狂妄。没有发现这点的昴只是沉浸在飞翔的快感中，努力将胸口的火气遗忘。
他不可能遗忘。只要有小小的导火索，那股愤怒就会爆发。朝着无辜的居民们——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