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惡會由那個時代的道德去衡量,最終的價值將成為歷史,交由後世來裁定。既然如此,現在走自己認為正確的道路即可。

方便主义13

感觉到了善意。
不应该存在,也本不可能存在的善意。
那是自己彻头彻尾地失败,失败到无可救药地步的证明。这么看来,果然那些愤怒和憎恶都只是一时被撩拨起来的感情。别说是摧毁对方的精神,根本连动摇也没能成功吧。笑都笑不出来了。不能让人发笑的小丑,没有在舞台上登台亮相的价值。
完全没料到他居然是那样天真的家伙,都见过那样糟糕透顶的世界,还能对充满原罪的人性投以希望。但仔细想想,如果不是因为他表现出了破绽,昴也不会选择用那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现在只要虚与委蛇一下,就此被他视作伙伴的可能性也不是不存在。只要能将那张王牌抓在手里,即使是昴也有放手一搏的能力。
「————」
胸口积郁的感情随吐息一同消散在空气里。
穿有草鞋的脚踩在泥泞的路上,昴为自己突发奇想的主意感到可笑。
且不说事到如今再去利用莱茵哈鲁特还有什么意义,单单看那些过去的彼此伤害,他和莱茵哈鲁特之间的敌意是那么容易化解的东西吗?就算莱茵哈鲁特因为那种无聊的同情心放松了态度,昴也不会原谅暴露出那种丑态的自己。本不该失去的时间,和被神明玩弄的愤怒,这全都是和莱茵哈鲁特相连的东西。昴不会释然,哪怕起点是他自己。
奇异的感觉袭击了后背,那是曾经培养过的对于死亡的危机感。虽然因为时间的消磨而对死亡感到迟钝,但在莱茵哈鲁特的帮助下重新找了回来。
——你打算做些什么呢?
莱茵哈鲁特大概很想这么问吧,但直到分别都没有问出口,只是老老实实地遵循昴提供的方案行动。正是那份与他不相称的优柔寡断让昴发现了他心情上的改变,厌烦地直咂嘴巴。
「呜哇,居然在发呆?在我们面前发呆?」
听上去颇为稚嫩的声音响起,随之现身的是体型矮小的少年。深棕色的长发胡乱地飘逸在风中,缺乏血色的嘴巴横向咧开,露出鲨鱼般尖锐的洁白牙齿。穿着脏兮兮紫色紧身衣的少年仿佛爬行般双手扒在树上。
「人一般都是沉迷发呆的吧。」
「诶嘿,这种惹人讨厌的口气和味道,难道是小哥你是『傲慢』吗?」
仿佛想到了好玩的东西,少年——『暴食』的大罪司教莱伊·巴汀凯特斯嘻嘻笑了起来。
直到看见人出现,昴才想起在过去的轮回里他的确有遇到过这家伙。和培提尔其乌斯不同,『暴食』不会主动参与试炼,只是帮忙操控白鲸。所以专注于解决培提尔其乌斯的昴在当时就放了『暴食』一马,但后来昴的杀心越来越重,也越来越不在乎自己,就把魔女教内部全都洗刷了一下。
话是这么说,昴并没有自大到认为没有艾尔莎,他能一个人解决有『鲸』之能力的暴食,但昴相信自己身上浓郁的魔女瘴气。那远远超出想象,甚至快要化为实体污染周围玛那的瘴气,是比『福音』更好的伙伴证明。果不其然直接被接受了。
听到那原本属于自己的称谓,想着现在都没入手的『福音』,昴耸耸肩故意拖着语气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眺望向远处的森林。
「嘛,如你所说。不过,还真是盛大的聚会呐。原本以为只有『怠惰』一个人的。」
「我们倒没所谓『试炼』啦!但是,有人敢挑战白鲸就不一样咯?不一样啦!酝酿愤怒和敌意,为了复仇而磨砺自身!打磨过的食材绝对很美味!啊,肚子饿了!我们的饥饿还真是怎么填,都填不满!」
「还真希望世上的一切都能如意发生呐。」
「话说起来,我们正在往哪儿走呢,大哥哥?」
『暴食』跟在昴身边随性地摇摆胳膊问道。
昴故意摆出了惊讶的表情:「培提先生的基地哦。你不知道吗?」
「我们对那个不过是早生了几百年就装模作样的老骨头、老古董没兴趣啦!」
「这样。」
感觉到对方瞬间失去了同行的兴趣,昴耸了耸肩,既有压力减轻的错觉,也有失去了方便靠近的身份的失望。
要是有『暴食』在场,培提尔其乌斯的信任度应该能有所增加。希望自己的准备不会多余。昴思考着,完全忘记了『暴食』的存在向前走去。就在这时——
「加油吧,大哥哥。」
略显稚嫩的声线伴随毫不掩饰的恶意袭来。
一瞬间,感觉到寒冰刺在脊背上的疼痛感。
明明是鼓励人的话语,却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好意,就仿佛嘲讽一样,就仿佛看戏一样,漠不关心却又含有讥笑。
昴迈出脚步。
没错,这种感觉,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看着被蒙在鼓里的蟋蟀相互斗争般,事实上神明肯定也对事态的发展露出凉薄的嗤笑了吧。
根本找不到任何站在这里的理由,根本想不出丝毫继续前进的借口,但昴还是让脚踏进远处的草地,任凭粗糙的枝叶刮过自己的身体,朝阴森而潮湿的据点前进。
会想要帮助莱茵哈鲁特这件事本身就荒诞至极。那干脆换一个想法。不是为了帮助他,只是为了除掉那个令人作呕的比小强还命硬的『强欲』。这么想心情就稍微好些。
「——终于来了,倍受宠爱的信徒。」
刚刚想着心情可以变好,结果一下子就跌落谷底。
昴歪了下头,看向不知为何出现在森林里的培提尔其乌斯,让习惯于无表情的脸上堆满笑容。
「初次见面,冒昧打扰,我是新来的『傲慢』担当,昴。」
想起来了。
从脑海深处源源不断涌出了还以为被忘记的记忆。曾经对这世界还一无所知时,帮助了昴,给他一个容身之处的人就是培提尔其乌斯。
虽然是个举止行动让昴想翻白眼的疯子,但唯独他对魔女的那份赤诚的深爱,即使是昴也无法否定。
昴在这个世界唯一用敬语称呼过的人就是他——不算对莱茵哈鲁特的嘲讽的话。
若非培提尔其乌斯萌生了袭击艾米莉亚的企图,或许到最后昴都会当他是个脑子有毛病的长辈吧。
相处过,见识过,了解过。
因此,昴是知道的。
「大罪司教互不干涉,原本我并不打算插手您神圣的试炼中。但实在是发生了突发状况,让我不得不出于好心赶来,告诉您一个消息。」
「哦,是什么?」
看着逐渐走近的昴,培提尔其乌斯大大方方地,以毫无防备的态度迎接。
这态度并非因为大度,并非因为宽容,而是自信。
该死的邪精灵。
昴垂下眼帘,扬起嘴角,仿佛极为高兴地说道:
「——我听见了。」
「————」
「我听见了她的声音。不是通过耳朵,不是发自内心,而是从灵魂中听见。」
恐怕连昴自己也没意识到吧。
他脸上浮现的是完全真实的深情,沉浸在莫名的爱恋中,因此恍惚不已的表情。
是被感染了吗,培提尔其乌斯的神情也松动了,流露出些许向往之情。
故而,当昴语调一转,他的表情也一变。
「她说,你看漏了。」
「看漏了……?」
「像您这样忠诚踏实的信徒,像您这样每日不断磨砺自我勤勉的信徒,居然会看漏最重要的事情,她感到无比悲伤。所以才希望我来到这里,将必须要告诉您的事情告诉您。」
吊起胃口。
吊起好奇心。
缓缓地靠近。
仿佛诉说悄悄话般。
仿佛『她』的低语般。
贴近到他的耳边,说出决定性的话语。
「——边境伯作弊了。」
脑海里似乎有什么感情在松动。
就像是曾经钉入脑袋里,封住记忆的钉子在松动一样,让人不安,让人发颤,紧张而兴奋到发颤。
「一旦将艾米莉亚送上王选的舞台,她就会被魔女教的人盯上,遇到袭击。边境伯当然知晓这点。他是这世上最强大的魔法使,不可能不做防备。他所使用的手段是一种禁忌的魔法,在活人的体内留下种子,让活人代替艾米莉亚去死。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仿佛空气里有什么东西流动一样。
昴仿佛能看见自己体内源源不断冒出的侵蚀万物的黑色瘴气。
谁都不会错认,那是毒物。
但被其浸泡其中,培提尔其乌斯却流露出了恍惚的神情。简直像嗑药了一样,哪怕明知是不能接受的毒,却无法抗拒这份舒适。
与沉浸在自我世界、不听人话的『强欲』相比,与我行我素的『暴食』相比,与被感情冲昏头脑、无视一切的『愤怒』相比,与狂妄自大胡作非为的『色欲』相比,能听进去话语和劝谏、自以为全心全意为魔女奉献的『怠惰』真的是——
「即使你准备了恰到好处的试炼,即使你成功杀死了艾米莉亚,那个女人也不会死去,只是由早就准备好的祭品替死。但培提先生你会怎么想?你会认为那就是通过了试炼,拥有足够器量的魔女的容器吧?」
「怎么会!若真的发生那种事……!啊啊啊,这是我的不尽责!我的怠惰怠惰怠惰怠惰!」
昴抓住培提尔其乌斯想要挠自己脸的手,对方力气很大,完全无法抗衡。
无法抗衡,但不是没有机会。
与莱茵哈鲁特那种怪物相比,可趁之机太多了。
力气比不上就用毅力代替,昴将脸贴向他的面孔,就像要挤进对方世界般,紧紧盯着培提尔其乌斯充满狂气的瞳孔。
「怠惰的并不是你,培提先生,是边境伯。」
「——!」
「他想用猥亵的方式污染神圣的试炼,用并未真正历经试炼的躯体玷污我等深爱的魔女的灵魂。这种投机取巧的怠惰举动,难道、能容忍吗?」
昴是知道的。
知道用什么方式才能刺激到这个男人。
知道怎样才能蒙蔽他的眼睛。
这些经验来自于痛苦,来自于死亡,来自于绝望,因此弥足珍贵。珍贵,却难以让心灵泛起波澜。
死并不让人痛苦,失败才是。
死并不让人绝望,失败才是。
除了那个杀千刀的莱茵哈鲁特,昴没有输给过任何人,哪怕是强硬的命运。
假如命运说,除了杀死新娘外别无他法。
那昴就偏偏要找出另一条道路给他看。
「——我去带您看他做了什么吧。」
培提尔其乌斯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看他叮嘱魔女教徒监视边境伯领地的举动,昴微微松了口气仰头看向天空。
刚刚记忆的某处松动了。
仿佛听见了『她』的声音,『她』的关怀,但等结束劝说,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昴已经完全搞不懂莎缇拉在想些什么了。
曾经他一厢情愿地以为对方会满足他的愿望,让他完成想要做的事情。
然而并非如此。
她如此任性,如此强硬,如此不讲理。
不讲理到曾全心全意依靠她的自己像是傻子一样。
昴知道现在他抗拒着莎缇拉,否定着,甚至憎恶着不停把他抛弃给冷冰冰现实的她。没办法对感情说谎。或许这就是他没能再收到『福音』的理由吧。
当然这是不能告诉培提尔其乌斯的。
相反,昴的身上正揣着一本,仿造自己过去摸过的『福音』制造的赝品,以应付这人麻烦的检查。
「——让你久等了,信徒哟。我们出发吧。」
或许是在交代事情的过程中冷静下来,培提尔其乌斯看上去没有被昴撩拨起的狂躁了。这是他麻烦的地方。假如一直是疯狂而没有理智的家伙就方便得多,但他偏偏是个有智慧的疯子。
不过,昴也不是没有对付他的手段。
因为他的话语并不完全是骗人的。因为培提尔其乌斯知道的完全没有昴多。情报量上的差距,会决定人的命运吧。
想起自己惨死的过去,昴笑了笑。
昴知道雷古勒斯在这时间段会路过利法乌斯街道,那么他应当有居住的地方,再不济也要让新娘上街完成各种各样的采购。之前昴一直守株待兔,总算不用轮回找到了他们的住址。
带培提尔其乌斯去了那里。昴说着「别打草惊蛇比较好哦」而用了拜托莱茵哈鲁特弄来的迷烟。
雷古勒斯俘虏的全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性,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人渣。
等了会儿,培提尔其乌斯破开门,可以看见昏倒在地上的女性。他把女性抓了起来,高高举起,头凑近她的胸口。
「能听到吗?那魔法的证明,不属于她的心跳声。」
「……确实,她们体内有另一个跳动的心脏。该死的边境伯……!」
昴冷眼看着培提尔其乌斯把女人甩开扔在墙上,但在黑手——那名为不可视之手的权能即将袭击那些陷入昏迷的女性前,仿佛不经意般地挡在了他们中间。
「——!」
是被他的动作吓到了吗,培提尔其乌斯在极近的距离停下手,狐疑地盯着昴,眼珠不断转动。
将那审视无视,昴张开手臂自顾自地说道:
「培提先生,请听我一言。杀掉她们固然能解心头之恨,但也会让边境伯意识到他的计谋败露。假如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破解这种怪异的法术,或者干脆将她们体内多出来的心脏处理掉,让他们在自认稳妥的安逸中迎来试炼,不是更能测试那位银发的……半妖精是否是能胜任容器的人选吗?试炼当然要越难越好,这也是对他们做出这种无谋之举的惩罚。」
太急躁了吗。发现培提尔其乌斯开始产生怀疑的昴在心底咋舌。
对他来说,就算这里的女人全都死光也没关系,但既然对莱茵哈鲁特夸口说要稳妥地解决问题,昴就不甘心让事情出现差错。
哪怕死了一个,都是耻辱。
「————」
不能移开视线。
不能显得犹疑。
要相信自己已经骗过了他……!
「……你说得没错。」
那是与培提尔其乌斯不相称的低语,一瞬间昴还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但是——
「你说得太对了!是我不中用!是我怠惰了自身!想着要弥补,想着要报答爱,结果一心想着除掉自己犯的错误!这是多么失败失败失败啊!」
大得夸张的眼睛里涌出泪水。
那个比昴高大的可怕男人正咬着自己的手哭泣,悔恨地不断忏悔。
「不能一味抹除自己的错误,而是要不断反省,这是连三岁小孩都能知道的,我却忽视了!这是心之怠惰!必须反省反省反省!」
「培提先生,反省是回家对着镜子去做的事情。现在要做的,最重要的是解决她们身上的问题。」
「啊啊,心脏取出来不成问题。把她们控制起来,等结束试炼再处置吧。感谢你,宠爱的信徒!你没有辜负身上的厚爱,还无私地帮助了我!」
培提尔其乌斯用沾着血和眼泪的手握住了昴的手。
漆黑的手从他背后伸出,扎进倒在地上的女性体内,随后朝更深处前进。
昴确认一切如计划那样进行,反握住了培提尔其乌斯的手。
「——您太客气了。让试炼进行,让魔女复苏,是我们所有人的夙愿。」
然后,久违地被人抱住了。
充满了感谢的,充满了感动的,充满了赞许的,充满了深爱的拥抱。
让人感到无比讽刺的拥抱。
昴想着,拍了拍培提尔其乌斯的肩膀。
——一切都会顺利的。
一这么期望,心底就有充满了甜蜜的疼痛。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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