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能避开从枪口飞出的子弹。
大脑被近距离打穿。炽热的火焰。让耳朵失灵的冲击声。身体平衡彻底崩坏。从眼球里溢出的泪。无声的世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色彩。
落下。落下。落下。
灰飞烟灭。
「——啊、呃!」
像是撞开了玻璃般,一下子闯入了有声的世界,我浑身一震,从喉咙里冒出宛如被扼住脖子般干涸的悲鸣。
瞪大的眼珠里映出一张略显惊讶的帅脸。
是莱茵哈鲁特。还是拿着刀子恨不得砍死我解气的莱茵哈鲁特。
他眼神一凛,迅速将刀扔到地上,两手扣住我手腕压在头的两侧,试图这样来占据先机。
其实他没必要这么做。我没有发狂,也不打算袭击他。甚至可以说身体正因对死亡的过剩反应而颤抖不已。但即使是这样可怜的我,也没有被他给予宽容对待。
在心底叹气,我挥去没由来的沮丧,对他露出讨好的脸:「别这样,我是无害的。」
闻言,莱茵哈鲁特歪头。带有淡淡的不解,他以清爽的语气问我:「嗯?你没有被我杀了一次吗?」
「你有多想杀我啊,混蛋!」
我怒由心生,奋力反抗,急切想把一拳招呼到他脸上。奈何莱茵哈鲁特位居上方有体重加成,力量本身又大过我。我就像条咸鱼一样在他身下不得翻身。
莱茵哈鲁特夸张地叹气——这戏剧性的动作也被他做得优美:「这样,我该怎么相信你是无害的呢。」
「烦死了。看清楚情况好不好,是你先挑衅我的。」
「——因为我实在没办法抑制住对你的憎恶啊。」
沉重的话语落了下来。面对那压抑着怒火的双眸,我动弹不得,沉默片刻后,故作平静道:
「我不会说对不起。我只是想保护我重视的人而已。」
极近的距离里,仿佛听到了莱茵哈鲁特吞咽唾沫的声音。并非耳朵有灵敏到那种程度,而是看到他眼瞳里因浓烈感情漾起的波纹,了解到他内心的动摇所产生的幻听。
他最具人情味的地方之一,便是亲人。想必是通过我的话产生了某种共鸣吧。
让他为你的存在发狂——将浮现于脑海的,艾奇多娜的蛊惑扔到一边,我颇为恶劣地趁着他摇摆不定的关头,展开劝说:
「你也有家族,应该能懂——」
「为了家人的幸福,我什么都愿意做——过去我也有这么想的时候。变得不再是那样,我觉得是种成长哟。」
然而,莱茵哈鲁特听到我的话后,不仅立即收好思绪,还从容地顶了回来。
我莫非在哪里给他提供了帮助,起到了正面作用吗?陷入自我怀疑,我抽搐着嘴角,垂死挣扎了下:
「只为了自己的幸福有什么不好。活在现实是我的优点。不如说,我只能守好这一点点幸福而已,和你这样的大人物不一样啊!」
「真是刺耳呀。」莱茵哈鲁特叹气,「你想要的幸福,最起码是建立在不破坏别人幸福的前提上吧。」
「不重要的别人与我何干。」
我面露冷笑,还以为会被狠批一顿,想不到莱茵哈鲁特却陷入沉思。
我想在他眼前挥手,奈何对方神游千里,手上力道却不减少,依然死死按住我的手腕。不过我的挣扎好歹换回了他的注意。
莱茵哈鲁特的目光飘忽地落到我脸上。实在有些稀奇,我不禁严正以待他的后续,却没想到他要说的我早已耳闻:
「如果,我成为你重视的人,你会愿意为了我去关照别人吗?」
「————」
不过,在句式上略有区别。而这点区别,却是天差地别。
难以形容肚子内冒出的火,我可气地咬住嘴唇,避免自己破口大骂被他教训用词不当。
见此,莱茵哈鲁特似乎领悟到什么似地点头:
「是我问得不好。明知道你讨厌我还这么问,我道歉。」
他领悟到个鬼!
「我才不是因此生气,你个白痴!」我终究还是没忍住,气急地大声骂他。
「不要说脏话好吗?」他困扰道。
将他惹人心烦的模样放置不理,我满心唾弃地阐述自己的真理:
「才不会有人因为喜欢上对方,就去关爱对方在意的人呢!是不是傻啊!呆子也给我有个限度啊!才不会让人利用我。和我交往时脑袋里还想着其它有的没的?别开玩笑了!我才不会忍呢!会恼火,羡慕,妒忌,想让那些琐事全都消失不见,只看着我一个人!这是我所知的,唯一的爱人手段。」
我可不是会爱屋及乌的人,顶多是,为了见到真心露出的笑容,为了不令悲伤占据心爱之人的心而行动。
话虽是这样,但以我的能力,果然还是让人悲伤的机会更多。无论是前世面对艾米莉亚,还是现在对贝亚托丽丝。
面对朗声宣言的我,莱茵哈鲁特露出无语般的呆愣脸。他沉声说:
「……这样,我会很困扰的。」
「并没有在说你,别给我随便对号我入坐啊!」
从意想不到的角度被揍了无形一拳,我肌肉痉挛地冲他怒吼。
莱茵哈鲁特无辜地看我:「综合上文,我觉得只能这么想哦?」
「只是打个比方,举个例子而已!你只是个例子,是假的!」
「是这样啊。」他爽快地颔首接受我的说法,然后——
「手,不抖了呢。」
瞬间,为那柔和的嗓音屏住呼吸,但,迎上那双缺乏关心的眼眸后,我缓缓地吐出积压在胸口的郁气。
「……被你气得我都要抓狂了。」
「你不是会为这点小事抓狂的人。那么,可以告诉我,是谁杀了你吗?」
他就是这样的人。如此轻描淡写地,将别人的心情挥开,只行走在自己的节奏里。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人也能和他自己一样。
「……我真是恨死你了。」
听到我毫不掩饰憎恶的话语,莱茵哈鲁特微微睁大了眼睛。
然后他摇了摇头,迷惑道:「我不理解。严格来说,我是在关心你哦?」
「所谓关心,是让人心里温暖的东西吧。我只感到了憋屈和郁闷——」还有说不出的难受。
连我自己都搞不懂的感情,就算说给莱茵哈鲁特听他也不明白。示意他放开我,我边起床边将他一个多小时后会离开宿舍,之后我遭到公安零科袭击的事告知了他。
仔细一想,搞不懂的事有不少,而其中最为关键的——
「……他,白山栉罗,知道你能重做世界的事,吗。」
以犹豫的模样开口,莱茵哈鲁特道出我心事的同时,语气却是和神态截然不同的肯定。
对此,我边感叹果然不出所料,边为他换了世界也依然精准抓到重点的直感暗恨不已。
「那样的口气,那样的行为,我想不出别的可能性。说到底……在『16:26失踪事件』发生后,我就发现有人抑制了我的能力。」
时间点那么近,很难想象是偶然事件。另一方面,艾奇多娜也说过有人向神祈祷,使『死亡回归』的修正力被压制到极小范围。若非如此,我能做的必然比现在更好。
已经发生的事不可悔改,我将注意力移向当下:「虽然不知道他主动暴露的理由是什么,但有一点已经被证实了。——袭击了神话生物,同时也协助了他们的垃圾,无疑是废火卿本人。」
喜多里组的背后有政府作靠山。致使他们一开始没有被毁灭的,不是他们的靠山有多大,而是靠山就是清道夫本身。
尽管作为推论,我的想法还不成熟,有点靠不住,但我觉得大体上的方向是对的。
喜多里组的目标之一是核的利用。现在,莎布·尼古拉斯之卵在废火卿手里。最坏的情况,两大核心都为那个狂信的组织所有……
不,那真的是狂信徒的聚集地吗?或者说,真的是我原本以为的那种狂信徒吗?
认知太过片面了。就算是魔女教,也不是所有人都如培提先生一样专注于复活魔女,脑子在不同地方有问题的家伙比比皆是。或许废火卿也已经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变质了。
「究竟是怎么找到你的呢。又为什么,特地将自己知道你能力的事暴露出来?是为了拉拢你吗?」
在我沉思间,莱茵哈鲁特似乎也得出了他的结论。他将冒出热气的可可放在我手边,还递上了储存着的面包。
我抽搐着嘴角吐槽他:「你才更像在拉拢我耶。」
「如果你这么觉得……嗯,那就当我在拉拢你好了。」莱茵哈鲁特爽快地接下我的话茬。
「才不要。有种自作多情的感觉,都快吐了。」对他从善入流的态度感到反胃,我拆开面包的包装一口咬下安抚空荡荡的肚子,「再说,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有拉拢的价值了。」
「在行恶方面,你是无价的哦。」
「对你来说是无价值吧。」
交换毫无意义的话语,我在和他拌嘴的过程中找回了节奏。
「比起拉拢,果然更像是示威啊。」
「示威?」
「随你怎么行动都不能撼动我。就像在说这样惹人火大的话。还有——他在宣言,废火卿不会放过我。」
犹如玩闹般嘻笑着说出的话,是完全不将我放在眼里的证明。被挑衅到这地步,不杀回去实在不解气。
抑制不住的怒火在胸口乱蹿。真想找个沙包对着练习拳击。
这样没地方发泄的我被莱茵哈鲁特按住了肩膀:「冷静一点。在战前就心神动荡成这样,我可不能放你随便行动呢。」
「哈?那是要把我找地方关起来吗?你现在倒是有这个权力!」
我面露嘲讽,对此,莱茵哈鲁特看起来有点为难,不过那只在瞬间,他很快就镇定自若地对我摇头:
「我们迟早要面对废火卿的真身,让你在这里逃避别无好处。尽管危险,但我会帮你的哟。」
「一小时后就要因事离开的你能帮什么!?」
「这是在怪我没能及时对你伸出援手吗,昴?」
一派从容模样的他和怒气冲冠的我相比,怎么看怎么有风度,实在气人。更叫人抓狂的果然还是那不把人意见听在耳朵里,随意揣测我想法的态度。
要怎样才会误解我在抱怨他的不在场?我的话语或举止里根本没有任何会让人产生此等妄想的要素!有问题的不是我,是他的脑回路!
「你脑子是用什么做的!怎么可能啊!快去忙你的吧,我一个人就能搞定那种自大狂!」
「也不一定是全然无关的哦。」
「啥?」
「我去忙的事,也不一定与你遭到的袭击全然无关……如果有关系,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他那柔和的嗓音让人发愣,我也确实愣了一下,不禁对自己感到可气。回了他一句「到时候再说吧」,莱茵哈鲁特微笑了下朝我点头。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艾奇多娜对我说过,之后将发生的事,是我们过去种下的因所结成的果。
既然她说的是「我们」,涉及的就不会只有我一个。
莱茵哈鲁特收到的消息是尤里乌斯发来的。上面提到的,是我都快忘记的情报。
我们曾经设下诱饵,为了让喜多里组上勾,将跟踪点放在了莱茵哈鲁特他们据点旁边的大楼里。根据在尤里乌斯的说法,有一伙人突兀地进入了楼里。他们不如喜多里组那样武装蒙面,却有异常的组织纪律性。
绝不普通。尤里乌斯如此断言,并询问莱茵哈鲁特要不要来观察一下。
「如果不是喜多里组的人,没必要特地和他闹出矛盾,我应该是这么想的。」在我阅读时,莱茵哈鲁特淡淡道,「但看样子,对方是抱有敌意而来的。」
「也许只是对我有敌意。」
「那也不能放置不管。虽然你的行动决不算正确,但他们私下行动就出局了。另一方面,零科与喜多里组的勾结是难以被原谅的。」
莱茵哈鲁特将东西整理好后,理所当然般地拉我出了门。
我为他话语里的含义挑眉:「你似乎不怎么恨我的做法了?」以量刑来比喻,就是从无期变成了三年。好大的差距呀!
「有吗?」莱茵哈鲁特先是迷茫地反问,见我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又若有所思起来,「也许,是见你过于被动提不起恨吧。我没办法接受他们将无辜的受害者统一扫除的做法。」
「哈!说得真好听。」听到漂亮的正论,我忍不住对他嗤之以鼻。
莱茵哈鲁特无言地摇头。他找到停在校园里的车,坐上驾驶位。打开车窗后,行驶时穿行的风吹动他的发梢,让其如火焰般摇曳。我很皮地伸出手指去碰他的发尾。
没有理会我的顽皮,莱茵哈鲁特发出叹息般的声音:「这辈子你本可以干干净净地活着。」
「干净?」「不去伤害任何人……最起码,不去害无辜的人。」「五年前我就可以公开情报,但我没有。因为我不在乎。可是我现在在乎了。这是我唯一能为贝亚托丽丝做的保护事项。」「就算如此——」
手指从他柔软的发上移开,按在他的嘴上,阻止了后续发言。我静静地盯着莱茵哈鲁特略显惊讶的侧脸。
「五年前我就动手的话,那些人说不定就不会被除掉了。」
闻言,莱茵哈鲁特微微一震,悲伤油然而生。
「你在质问我吗?」他轻轻开口,「你果然在怪我没能出现吧。像个称职的,英雄那样。」
「……你已经不是英雄了。就算是以前也没能做到。」我收回手,移开眼不去看他。
英雄的他因为我的怨恨被杀死了。哪怕我也知道,那只是强求,是自私,是一厢情愿,但还是恨着空有强大力量,却没能帮到我,却毁灭了我的他。
「别介意啊,莱茵哈鲁特。」我微笑着说,「你描绘的幸福世界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因为我看到的和你不同。我不相信你期望的幸福能化作现实。尽管如此,我也赐予你毁灭我的权力。相对地,希望你能容许我难看地苛且偷生,」
「——!」
他好像极受震撼地抓紧了方向盘,用我听不出来的强烈语气质问道:
「偷生?可你已经为此而死了啊!」
「死没什么大不了的……不,会影响我的神智还是有点重要的。但,只要能帮到我重视的人,这种程度只是举手之劳吧?」
只要『死亡回归』还在我身上,这就是我不变的处世法则。如果它消失,我的意识就会在死亡中化为虚无了吧。
不必灰心。
菜月昴消失,对所有人都是一种解放。当然如果能获得『暴食』的权能,像艾奇多娜一样,也从人们的记忆里消失就更妙了。
可恶,有点羡慕那个女人。然而,即使在梦里问她,艾奇多娜也只会打马虎眼地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被人遗忘。
「又来了……」莱茵哈鲁特在漫长的沉默后扔下这么一句淡淡的感慨。
不等我进一步追问,他按下车里的电台播放器。优美的乐曲占据耳朵。我忽然觉得他的想法也不是那么重要,便闭目养神,轻轻放开刚刚的话题。
没有多余的换车行为,我们回到了作为据点的办公楼。
朝被尤里乌斯利用的旁边大楼看去,从表面来看,瞧不出什么端倪。
就算尤里乌斯说有一群人进去,没有透视,也没有热感应望远镜,但靠肉眼我是没能力追踪人迹。以前莱茵哈鲁特能靠听觉感应,现在估计也同样两眼一抹黑。
转移焦点,我看向别处,倒是发现了个让人在意的。
「那辆车……」我不禁呢喃。
「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不只是我,莱茵哈鲁特也同样留心到了停在临时停车位上的面包车。
比普通车型在纵向和高度上都有所拉伸的车怎么看都惹人注目。另一方面,经由莱茵哈鲁特一提,我也觉得在哪里见过。虚拟世界的,某个一定会看的东西……
突然,我们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光彩——尽管下一秒又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那个广告。」他断言。
「野濑水产。」我紧接道,「好像是什么新的运输方式,车内模拟海洋环境……」
「但那家公司的业务没有覆盖到这里。」
「你确定?」我狐疑地挑眉。
「确定。」意外地,莱茵哈鲁特毫不犹豫地点头,「另一点你可能没注意到,野濑水产的现任董事,野濑圣二参与了三乡市的市长竞选。我有在宣传海报里看到过。」
三乡市,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再怎么说,手也伸得太远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先放着不管好了。
「——我去看一下。」
如此思考的我听到了莱茵哈鲁特截然相反的说法。
反感地撇嘴,我咒他:「当心从车门里伸出枪管爆头哟。」
「那样,我会努力不死的哦。」
置气般地扬起尾音,模仿他的语调,对此,莱茵哈鲁特勾了下嘴角,平淡地回答了我。
他朝面包车的车头走去,我默默在心底描绘出他脑浆四溅的悲惨画面。然而,现实并没有那么美丽。
莱茵哈鲁特只靠蛮力便敲碎车窗,非常不骑士地打开了面包车的后车厢。我抱起手臂环视周围,没人出来阻拦,甚至面包车本身都没有响起报警音。
异常最让人讨厌,这是我的经验。不可抱有侥幸心理。
「里面是什么?」我大声冲莱茵哈鲁特喊,同时手上紧急地拨打尤里乌斯留下的电话。
「这是……监视器。」
电话拨了却没有被接听的迹象,我叹了口气已经放弃对方还能生还的期望。
立下死旗的人不是我,而是觉得会和零科扯上关系的莱茵哈鲁特。那群人是随意使用枪支的狂人,被盯上就是一击必杀。只是——
是什么时候决定袭击这里的?
无疑,这会是实施埋伏与反击的关键。
到莱茵哈鲁特身旁,我凑在他头边,看遍了镜头,在心里留了个底后,就手插口袋,大无畏地溜达去据点的大楼。
「等一下……」莱茵哈鲁特小跑着拦住我,「应该更谨慎地行事。」
「我啊,不像你,没有那么强的直觉。」微微一顿,我笑眯眯地看向他隐隐透出沉重的脸,「但,你可以认为是我的扫把星天赋。只是在不好的预感上,是最灵的。」
「——!」
「所以,走开吧。」将笑意扔掉,我逼近他,充满独断地命令,「见证结尾,这是我给自己定下的要求。你也……该是这样的。」
莱茵哈鲁特陷入沉默,他像个幽灵一样地跟在我身后。
进入电梯,上升的数字宛如地狱的邀请函。
在真的抵达地狱前,谁也不曾见过地狱真正的样子。同样,在电梯门真的开启前,我也低估了会撞见的惨状。
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清洁工拖地时的样子。假如将拖把沾的水换成血,肯定能涂抹出类似的效果。
闻到空气里过剩的腥臭,我不禁屏住呼吸。莱茵哈鲁特按捺不住地冲了出去。这回,换成我像个幽灵一样地跟在他背后了。
他面带忧虑的模样就像是个凡人,尽管如此我也没有移开看向他的视线。莫非他其实藏了磁铁的加护?!或者行星的加护,像牵引卫星一样地拉着我什么的,真恶。
行星突然停止了转动。我发愣地看着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忽然划落了星晨。
有人假装脸上落下的泪是雨,而这个人是与其截然不同的境界。过于清澈,无垢,就像以泪之名倾洒在他面颊的雨。
先前浮现的,焦躁、为难、忧心,如同被这场雨洗尽般,他的面孔变成好似雕像的冷峻。
我情难自已地踏出一步,抓住他冰冷的手。下一秒他的手掌又火热得烫手。
我看着他看到的光景。
那里宛如残酷的尽头。
罪恶的艺术家以人体创办这出内脏展览会。最初发起的一击落在头部。不是为了达成致命一击,恰恰是为了让人丧失反抗手段,在无力中清醒地绝望所制造的伤。那之后草草可以看出的伤就有31处。
像是为了防止人怀疑尸体的真身,唯独头部保留了原本的样貌。
不,并不能说原本。因为犯人的暴行里最为残酷的,是让那双琥珀般闪耀光彩的眼瞳,如今只剩下了黑漆漆的洞。
只是个愉悦犯。看到现场的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断言。
「我该怎么做……要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剧烈的痛心里,他还是失态了吧。
莱茵哈鲁特第一次,宛如示弱般地,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那手仿佛被极度寒彻的空气包围着,不住地颤抖。
我竟对此感到了着迷,真希望他能这么可怜地抓着我到天长地久。
但我没有完全失了智。
莱茵哈鲁特的失态,不是因为他痛恨歹徒的行为——那样的话,他必定已行动去制裁对方,哪怕是以性命为代价——而是因为,他想到了能挽回一切的方式。
——他想到可以让我去死。正如我现在想的一样。
抱有如此想法,我满怀丑陋而卑鄙的恶意,从口袋里折叠刀,轻轻放在他和我交握的手上。莱茵哈鲁特的手一震,刀险些落地,幸好有我和他一起抓住。
「为什么……」
他终于从尸首上移开目光,眼里满是抗拒和不认同。脸上残留的那滴泪,让他看起来相当有人情味。
将这此生难得的画面深深烙印在心里,我平淡地对他诉说自己的人生歪理:「我说过了吧。这种程度,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去做,和不去做,我选择了前者。」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菲利克斯那时候也是。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为别人做到这地步?」
「因为他,帮我救了妹妹。不需要更多的理由了吧。」
闻言,莱茵哈鲁特嘴巴微张,露出哑口无言的神情。他的手不再压抑,被我牵引着抬起,连折叠刀一块儿送到我脖子旁边。
只需要再近一点,刀就能刺破皮肤,戳进我的气管,让我被涌出的血弄到窒息,神也回天乏术。
但我的力气就到此为止了。
我将杀死我的权力交给他,同时也把选择的残忍施加在他身上。
「居然又说这种话,我到底该怎么看你才好。我到底……要怎么对待你才好。」
「你不想杀我了吗?」
「绝非如此。你一天不为自己的罪孽忏悔,就一天不能被饶恕。但是,但是——」
他望向我的眼里,罕见地,不,是前所未有地涌现了深情。
那不是憎恶,不是愤怒,不是悔恨。
不是一切我见过的负面感情,但同样也不是我见过的属于他的正向感情。
「——我没办法杀了你。我不能。我答应过。我和你约定过。我想救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来逼我?你为什么要把事弄得那么复杂?」
啊啊,是这样啊。
在这里,杀了我是正确的。莱茵哈鲁特知道只有杀了我才有机会拯救他的友人。如果是过去的他,在得到我的许可后,肯定已经忏悔着挥下 手里的剑了。
然而,现在的他没办法这么做了。阻碍他的是感情,是认知到我死了多少次后,不能再坐视不管的高度责任感,还有对我的关心。
我放松肩膀闭上了眼。
「其实很简单啊。要么去杀,要么去爱。对我来说,世界是非常单纯的。」
「爱,居然说爱……!」
「假如有一天,我爱上了你,也能毫不犹豫地为你去死哟。虽然,是绝对不会让你知道的。」
大概是,之前已经类比过的缘故,居然轻而易举地说出了这样的话,我自己都感到吃惊。
难道莱茵哈鲁特在我心里的位置已经发生了变化吗?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我对他的感情已经到了开这种玩笑都无须芥蒂的程度?这个男人的魅力可真吓人。我得好好修身养性才行。
想是这么想,但一见到他因为我而怒火中烧的模样,就又按捺不住想好好挑衅一番的心情。
莱茵哈鲁特满是愤慨地质问我:「何等,荒唐的说法,你就不感到罪恶吗!」
「意外动摇啊,莱茵哈鲁特。你的从容到哪里去了?难道对我动心了吗?」
「心,吗。说的是呢。假如折磨我的这份感情消失,我的心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他愣了愣,然后低落地轻声说道。
真是不错的表情。我体内噬虐的感性正在欢呼雀跃哟。不过,也不必难过啊莱茵哈鲁特,你很快就不用担心这些了。
因为这个世界,已经不复存在了。
不顾他下意识的阻拦,我用刀划破自己的脖子。不觉得遗憾,这次已经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