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惡會由那個時代的道德去衡量,最終的價值將成為歷史,交由後世來裁定。既然如此,現在走自己認為正確的道路即可。

方便主义20

  想来,这恐怕也在昴的计算之内。


  他安定地占据了局外人的立场,又拿既已发生的事实——对『暴食』大罪司教的讨伐作为情报的来源,成功取得了同指挥官交涉的权力。


  「我对白鲸的吸引力,恐怕是源自『暴食』大罪司教死前对我的诅咒。」


  用能够以假乱真的口吻,昴如此对库鲁修说道。


  尽管少女似乎没有相信,可这确实是一个对外说得通的说辞。这样也许就足够了。


  虽然对政治方面的事情不太敏感,但莱茵哈鲁特毕竟活过了多个时代,他能大致理解昴的意图。


  只是,昴在极为漫长的时间里都孤独地封闭于自我世界中,或是生活在远离政治的乡村,对他而言,短时间内要考虑各式各样的事,负担会不会太重了呢。


  没办法亲眼确认身后之人的状态,莱茵哈鲁特不由得心生担忧。


  更令他懊悔的,是自己没能力分担,同时也是造成昴思虑过重的元凶。


  不过——


  「稍微换一个位子可以吗?虽然我知道你相当抵触我。」


  听昴和库鲁修讨论完下一步的进攻方案后,莱茵哈鲁特在确保自己声音不会被听到的前提下向昴搭话。


  昴发出「啊?」的声音,呆呆地表达迷惑。对此莱茵哈鲁特继续解释道:


  「你说引诱白鲸的是你身上的诅咒,这点并不完全在说谎吧。我知道方才有什么出现了。既然你还想用同样的方法,那就给我一次看的机会。」


  「所以你想让我坐到你前面?」


  「对,只是,那样我就要把头放在你肩膀上,环住你的腰了。」


  这样也可以吗?莱茵哈鲁特无声地征求昴的意见。虽然他是希望尽可能地拉开距离,但昴的坐高完全不逊于自己,很容易遮挡视野,战斗中难免发生危险情况。


  昴按在莱茵哈鲁特肩上的手紧了下,显然是不大乐意。不过,在他快放弃时,昴还是扭捏地答应了。


  忍不住微笑,莱茵哈鲁特翻身,让身体紧贴着地龙,从侧边滑到昴的背后重新坐好。


  起初昴还想蠕动两下来给他腾出空间,但被莱茵哈鲁特自后方抱住后,他就僵硬地一动不动了。


  「……也不用抱这么紧吧。」


  「这里要俯冲了。」


  「诶?」


  为了避免被看穿诱饵计划,莱茵哈鲁特设计的行径线路,总是靠近直线,利用白鲸的攻击来转弯。


  这次也是一样。


  压下反应慢了半拍的昴的头,他们以视觉上极度危险、但实际上却在掌控内的角度,避开了白鲸的一击横扫。


  昴的呼吸因紧张而变得急促,莱茵哈鲁特下意识拍拍他肩膀安抚,却被紧张地拉开了。


  「……抱歉。」


  「不,我……我只是没想到……」


  侧头看着察觉到他对这种接触的排斥,立刻低头致歉的莱茵哈鲁特,昴吞吐了几声,结果还是没有说出什么。


  莱茵哈鲁特能明白。昴排斥别人对他体贴的接触,甚至排斥柔软舒适的用品。他过得艰苦不是因为贫穷,只是因为心病。生活对他而言就像是在坐牢。


  虽然一开始逼迫他的是莱茵哈鲁特本人,但事到如今,他已没有强迫昴的意思,同时也因为昴的自我折磨现状,丧失了所有报复的欲望。


  无话可说,他只好抱紧昴,全心投入牵制白鲸的工作。


  昴抱怨了一声「太近了」,但好像是因为内疚刚刚的动作而放纵了他。意识到这个,让莱茵哈鲁特再度深感痛楚。


  「差不多要再来一次了。那个家伙,不来点刺激的,就不会老老实实掉进陷阱里。」


  没有察觉到这边的感情,那早已熟悉了的、昴平淡的嗓音加重了莱茵哈鲁特的沉郁。他竟觉得窒息了。


  抑制出胸口沸腾的陌生情绪,莱茵哈鲁特却忽视了自己下意识收紧的胳膊。昴被他勒得连连龇牙,忍不住低声吼道:


  「都叫你放开我了吧……!」


  「————」


  疼痛,连来源都不知晓的疼痛,打得他措手不及。


  莱茵哈鲁特知晓缓解伤势的方法,却不懂这莫名的无形之伤该如何缓解。


  沉默中,昴无语了下,终于对他开口:


  「你都在紧张什么啊。」


  「没有,我只是,担心自己做不到。」


  「哈?」


  莱茵哈鲁特不会自欺欺人。


  他深知昴会来到这里,会同自己并肩作战,出发点肯定不是为了他。


  即使如此,是莱茵哈鲁特让他承受如此不幸的事实不会有所改变。


  昴是个擅长忍受痛苦、死亡和绝望的男人。因此,能让他惨叫出声,方才那个静止了的世界里,在自己背后,昴肯定遭受了超出他忍耐限度的伤害。


  而早在制定计划时,昴就已经将这份谁都看不到的牺牲作为代价摆在了先决条件上。


  以昴曾犯下的罪,无论他被『暴食』虐待,被神秘力量折磨多少次,都给人罪有应得的感觉。


  但,一码事归一码事。


  希望他为罪行遭受报应的心情,与不希望他在行善的路上遭遇困苦的祈愿,本就是毫不自相矛盾的。


  因此,想要做的事,害怕自己做不到的事,在昴说出刚刚那句话时,不,是早在意识到那个静止的世界意味着什么时,就已经决定好了。


  然而,这也是,不可以告诉昴的事。


  「没什么哟。」


  「讨人嫌的神秘主义。」


  听到自己隐瞒想法的回答,昴果然厌恶地皱起了脸。


  对不起,让你感到心烦了。虽然莱茵哈鲁特是想这么回应他,但——


  「担心自己做不到什么的,真是无用的忧虑呐。你才不可能有做不到的事。我是如此深信的——所以,早晚要把你的脖子拗断。」


  满心的憎恶毫无掩饰地灌注进言词中。明明表情和语调都凶狠得吓人,却只是为了隐晦地表达关心罢了。


  对这份体贴,除了微笑着假装不知外,还能有什么合适的应对策略。


  莱茵哈鲁特觉得心底的阴霾姑且被吹散了一点,让他可以笑着应声说「是」,然后说:


  「为了回应你,我只好一直全能下去了。」


  不觉得自己很全能,但显然昴没有考虑过别的可能。


  实在过分,他轻易地踏入了别人的世界,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他人。这不是傲慢还能是什么呢。害得莱茵哈鲁特除了更加严阵以待外,找不到别的出路。


  到底是为什么呢。只有他的心意,无论如何都想回报。这样的心情,自当初遇到菲鲁特大人之后就再没浮现。可是,将昴与菲鲁特大人相提并论,这难道不是对她高尚品格的一种侮辱吗。


  自己究竟为何,一点一滴地把他拉高到仰视的位置。


  仰视。不,并非仰视。


  眼前的男人与初见时毫无变化。时间已经回溯,在他身上没有留下半分踪迹。只有包裹在他体外的狂气正如晨雾般消弥。


  这么说来,不是因为昴变得高贵了,相反,是莱茵哈鲁特将自己的位置拉低了。


  他对昴展露出的柔软的心,产生了想要看护的意识与责任感。


  假如这是昴预谋的报复,还真是可怕呢。若现在他突然翻脸,自己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昴没回头,咂舌道:「被威胁了反而心情好,你是不是有毒?」


  「为什么这么说?我觉得自己是人畜无害的类型……而且心情并没有变好哦。」


  「随你啦。搞得好像我很关心你一样——该开始了,我们的客人已经等不及要接受款待了呐。当然要盛大地让它永远留在这里。」


  白鲸充满急躁感的鸣叫将思考拉回现实。


  我们的客人。莱茵哈鲁特咀嚼着这个措辞。很短,却让他感到了奇妙的快乐。


  他在心底说好,眼看昴扯开嗓门。


  「————」


  这次,昴的喉结仅是蠕动了下,连声音都没有传出,世界就冻结了。


  凝固的时间里,只有从昴体内冒出的黑手,正优雅而残忍地行动。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漆黑的影洋溢着无声的爱,抛洒热情朝昴的方向,朝他的胸口,他的心脏蔓延过去。


  「——到此为止吧。」


  然而,那不可思议地曲折,过于纤细的长手臂,被突如其来的介入打断了原本的动作。


  二人世界遭外人横插一脚,再怎么宽宏大量的女性都忍受不了,更何况那是个连心爱之人的心脏都能揉捏的疯子呢。


  影剧烈地扭动起来,可它却无法摆脱青年的手。伴随让骨骼咯吱作响的刺痛,莱茵哈鲁特的神态中却感觉不到半分苦楚。他的视线平静且安稳,不像是在与敌对抗。


  受邀而来的客人将瘴气作为礼物,把昴的疼痛当作应邀的报酬。


  他们似乎有这样的约定俗成。昴把一切视为理所应当。


  但这错误的关系,怎么能被接受呢。


  莱茵哈鲁特决不容许这份错误。


  把昴逼成异类的这一个个要素,莱茵哈鲁特决心要将其全都拔除。


  「抱歉,看来世界还是这么方便于我呢。让你白跑一趟了。」


  『————』


  「他会由我来保护。我如此决定了。」


  话虽如此,昴在设定计划时并没有全然依赖自己,而是利用了早已熟悉的莎缇拉的力量呢。


  莱茵哈鲁特边发力强硬地将那魔女之手往外掰去,边苦闷地心想。


  结果,他只能在这个不被外界接受的、静止的空间里施展力量。某种程度上,有些被打败了的挫伤感。


  与他不同,影子不知疲倦为何物地摇动,挣扎。无形的情热化作热烈的话语:


  『我爱你。』


  「————」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不知被重复了多少次,不知曾重复过多少次的话语,听起来犹如疯狂的诅咒。


  莱茵哈鲁特不由哑然。


  「——这是不正确的。」


  短暂沉默后,未曾被情爱牵绊过的青年如此断言:


  「若你真的爱他,这世界里能行动的就不会只有我。若他真的爱你,我的手就碰不到你。收手吧。爱的高尚,不是你我这般心余力绌的人可以体会的。」


  以理性来劝服狂人定然是无用之举吧。


  或许是因为他的话,又或许是因为自己正在被拨开,手逐渐从心爱之人的身边移走,本该是无声的影发出婴儿嚎哭般的尖叫。


  莱茵哈鲁特无动于衷地听着,眼看又是一只影之手从昴的体内伸出,直直朝自己袭击而来。他强忍重压下快撕裂肌肤的痛楚,破除时间静止的魔咒,试图阻止魔手。


  然而,在碰触到他前,影子就消散了。


  影化作漆黑的雾,一瞬间,莱茵哈鲁特闻到了连他都会感觉一阵恶心的臭味。


  将理智拉回的,是白鲸高昂的鸣叫。受吸引的魔兽丧失理智般速度全开,朝这边横冲直撞而来。


  若非奥托选中的地龙足够出色,莱茵哈鲁特自身的骑术也高超得不像话,不止难以逃过白鲸的大嘴,他们两人甚至可能从『避风的加护』失效了的地龙背上飞出去。


  尽管感觉很平稳,莱茵哈鲁特还是立即收回先前抓向影子的手,牢牢抱住了昴。


  这回,他的身体没有因为疼痛而发抖了。


  「你这般心余力绌的人?我明明觉得你说得可好听了。我好羡慕啊。」


  不止如此,昴还充满从容感地转头讥笑他。


  羡慕,这个字眼让莱茵哈鲁特心底愣是一个激灵,连脸颊都条件反射似地发硬了。但,昴的笑容里却没有疯狂和恶意。


  莱茵哈鲁特在安心中为他那习惯性自虐般的说话方式苦笑:


  「昴……」


  「我要像你一样会说,就不至于到最后都不能和人心意相通了。」


  「————」


  「开玩笑的啦。放轻松……你有在听吗,莱茵哈鲁特先生?」


  不合时宜地陷入沉默了,莱茵哈鲁特心想。


  应该更好地回话的,但他却想起了在废墟里以寂寞的神情望着艾米莉亚,仿佛随时会抑制不住悲痛哭出来一样的昴。


  到最后他也没哭,像是眼泪已经流干,已经习惯了这样熟悉的陌生人。


  ——不要否定我的人生。


  发出悲鸣一般的他看起来好痛苦。


  对昴来说这世上肯定没有比被遗忘更悲痛的事了。他遭受的肉体上的折磨和报复,全都不如一瞬的回溯来得更残忍。


  活在地狱似的世界里,他成了别人的地狱。


  这是莱茵哈鲁特绝对无法容许的。无论多少次他都会反对昴,否定昴。


  同时,想帮昴承担属于他的这片地狱。


  只是,自己能为他做到什么呢。至今为止的这个轮回,不尽是昴在为自己行动,因自己而备受牵连了吗。


  「不,我是在想……」


  没办法说出口,莱茵哈鲁特在心底为自己的不中用叹气,临时将话改掉了。


  「按你的意思,我再会说一点,就能和你心意相通了吗?」


  「残念!我的心门对你是紧闭的!」


  「诶,不能踹开吗。」


  「你想对我做什么啊!?再说,破坏明明是我擅长的领域。」


  对莱茵哈鲁特故作惊讶的话,昴如他所料地气急败坏道。


  他确实是破坏的高手。


  再不会有人能像他一样,把莱茵哈鲁特的世界和心灵都搅得一团乱了。


  所以,莱茵哈鲁特只能苦笑说「是这样呢」,不过他的意思被昴微妙地误解了。对方得意地扬了下眉,说:


  「看着吧。这场战斗就要漂亮地落幕了。」


  笼罩了全平原的雾正逐渐消散。


  即使在雾气中也依稀能看见轮廓的冲天巨树清晰地暴露在月光下。


  讨伐的队伍不知不觉中已经在树下重组,一切都井然有序。


  莱茵哈鲁特望见了朝自己看来、难以掩饰紧张的猫耳少年,望见了严阵以待的绿发指挥官,望见了站在最前端,剑指白鲸意气风发的白发老者。


  他的心蓦然便是一轻,就连笑容都越发温暖了几分。


  「没错。以月光,以大树,以你我,以全员,作为见证呢。」


  「你是诗人吗!?」


  昴抖了一下,嘴里嘟哝起「可别指望我说出我作曲你写词这种话」之类的话。


  莱茵哈鲁特在最后一刻忍住,没把「那样也不错哦」说出口。他直觉昴绝对会不顾一切地和自己翻脸。


  因而他只保持微笑,怀着畅快的心情,跑在曾逃离了数次的路上。


  耳边呼啸的风,爆破声里朝白鲸倒下的树,绽开在昴嘴角得意的笑,猎物落入陷阱后战士们最后的冲锋,化作记忆里永恒的定格。


  热烈的呐喊声里,莱茵哈鲁特让地龙在奔跑的冲劲中缓缓停下。


  他近乎茫然地环顾四周,见白鲸的气息变弱才猛然意识到一切已经结束。


  ——远比想象中,简单得多的结束。


  怎会如此。这般疑问没有浮现在脑海里,或许是早在出发时,莱茵哈鲁特心里便有了相应的觉悟。


  那就是菜月·昴是能颠覆人想象的存在。


  而他所相信的昴,也为他的世界涂上了漂亮的色彩。


  淤积在胸口长达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瘴气终于得以吐出。莱茵哈鲁特除了呆呆地眺望欢呼雀跃的众人外,什么反应都做不出。


  然后,他突然注意到了。


  金黄的,未曾见过的花,正在这草野静谧地成片绽放。


  为何,以前都没有留意到呢。


  月光下它们分明是如此美丽。


  「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氛围。」


  体味着令人眼眶发热的窒息感,莱茵哈鲁特宛如置身幻梦中般呢喃。


  直到敏锐地听到前面昴咂舌的声音,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牢牢地把对方抱在怀里。


  已经不再处于危险中,依然怀抱不放岂不是像在贪恋对方的温暖吗。


  思及此处,莱茵哈鲁特触电般地放开了昴。他自以为动作很大,但那悄无声息的行动并没有惊动昴。


  昴活动了下脖颈,冷淡地望着人们庆祝的样子。漆黑的眼瞳里全然没有沉浸的迹象,莱茵哈鲁特感觉自己的热情也跟着凉了。


  不觉得有做了什么大事,昴满是无趣地回应莱茵哈鲁特的话:


  「不是挺好听的吗。虽然只是虫子的悲鸣。」


  「居然把白鲸称为虫子呢。」


  「对我来说只要是战胜了的敌人,怎样的大家伙都没差啦。」


  若自己被击败,想必也会成为虫子之一吧。


  莱茵哈鲁特觉得胸口又升起股和先前不同的阻塞感。


  「——不过,到底不一样啊。」


  「什么?」


  「不愧是你。和你搭伙,能品尝到超强的安心感。说实话都有点沉浸其中了。啊,不过,我是没有要继续为你的英雄事业效力的打算。」


  用受不了的烦闷口气说着,昴进一步歪过头来看莱茵哈鲁特。


  他的眼睛看起来有点亮了。连神色都多了些生气。


  不妙呀。莱茵哈鲁特心想。感觉像是被牵着走了。只是听他这么懒洋洋地随便一感慨。心底刚刚浮现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


  「我倒是很想再尝试一下哦。」


  「啊?想成为『剑圣』先生战友的人不胜枚举吧。就算特别推举我,我也不会觉得光荣。还是把机会让给别人好了。」


  「并不是想让你觉得光荣呀。只是,看到你在我身边,各种意味上都叫人安心。」


  「你到底多想囚禁我啊!?」


  发现自己的话又一次被曲解,莱茵哈鲁特惊讶地瞪大眼睛。


  趁他没反应过来,昴从停在原地的地龙背上一跃而下。地龙拿头去顶脱离了的他,被莱茵哈鲁特制止。


  莱茵哈鲁特只见昴对自己挑眉一笑。那笑容里有说不出的挑衅。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察觉有人走了过来。


  略一思索,莱茵哈鲁特也跟着翻身下地龙。


  他的作法是正确的,起码莱茵哈鲁特本人如此判断。


  前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战斗中比谁都冲在最前方,舍身取义般的老人。


  刚刚,对白鲸发起最后袭击的他,看起来比谁都来得勇猛和畅快。如果说莱茵哈鲁特在剑技上有憧憬的对象,想必定然是对那样意气风发地挥剑的姿态。


  尽管自认威力上不会逊于对方,但精神又如何呢。老人受年龄和体能所限,可他的心却处在心有不宁的他无法抵达的境界。


  没办法与那双凛然的蓝眼对视,莱茵哈鲁特畏惧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在对方面前而垂下头。


  ——这一定是错误的判断吧。


  错开的视线,低下的头给了窥探时机许久的昴一个机会。他立即动手,将莱茵哈鲁特用来挡住身份的兜帽摘了下来。


  「——!?」


  来不及陷入错愕,莱茵哈鲁特以狼狈的样子与老人对视了。


  相似的蔚蓝眼瞳交错的瞬间,昴得意而张狂的声音传入耳朵。


  「你觉得我会帮你瞒到最后?抱歉呐,我只是想看到你这幅样子呀!」


  最坏的再会。


  不,连再会都说不上。因为莱茵哈鲁特根本没有和对方相关的记忆。


  可是,见过方才老人叫人目眩的剑技,还有什么不能明白的呢。


  他肯定是祖母会喜欢的类型。他肯定就是祖母喜欢上了的人。他肯定,就是被自己遗忘了的祖父。


  曾对祖父的生死置之不理的愧疚瞬间吞没了他。莱茵哈鲁特这回是真的觉得在对方面前抬不起头了。


  终究,还是被背叛了。


  他狠狠咬住牙齿。从未体验过的恼火、羞耻和抑郁席卷了他的心,像飓风般产生撕裂似的痛楚。


  「为什么……」


  「为什么……」


  从两个人的口中发出了相同的、呻吟一样的呢喃。


  莱茵哈鲁特是对着已经完全摆出恶人脸的昴,而老人则是冲着以从未见过的古怪姿态登场的孙子。


  「我……」


  被质问了的青年在猝不及防间,露出和实际年龄不符的,孩童似的无措模样。


  想必,自己定是大大取悦了昴。


  莱茵哈鲁特只觉心头一酸,应当命名为委屈的陌生情绪源源不断地涌出。


  然而——


  「因为很无聊啊。」


  「你——」


  昴脸上的笑意消散,以出乎莱茵哈鲁特意料的平静嗓音说道。


  老人意外地对他挑起眉毛:


  「是你策划的闹剧?」


  「被说成是闹剧我好难过啊。难道不是你的错吗。当然,你有为了自己妻子复仇的权利。我很体谅哦。所以,你也体谅一下想要为祖母复仇,却连脸都不敢露的孙子的心情吧。」


  被直白地道出了自己的心事,莱茵哈鲁特近乎失态的瞪圆双眼。但他的神情只落入了昴一人的眼里,老人根本没有关照他的余力。


  「你又懂些什么——」


  「我不知道的事有好多。但,也有知道的事。知道为了自己的复仇心而抛下了儿孙,将重担全都压在孙子身上的,卑劣的男人的事。」


  「昴,够了!」


  不知道昴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刻薄,但莱茵哈鲁特潜意识里明白不可以继续沉浸在自责中,连忙前跨一步,将他挡到身后,口中发出意外强硬的制止声。


  「不是他的错。你明明知道是我,是我在关键时刻抛下了自己的责任。应该忏悔的分明是不中用的我。」


  「莱茵哈鲁特——」


  对匆忙的,甚至可以说是焦头烂额的青年,老人看不出喜怒地呼唤他的名字。


  莱茵哈鲁特闻言,出口却又是庇护昴的话:


  「祖父大人,请务必,不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宽容他的无知。」


  「莱茵哈鲁特……你,说不是我的错?」


  「?当然。您没有做错任何事。」


  不知是哪个地方戳中了对方,老人露出了快要哭泣般动摇的脸。


  莱茵哈鲁特慌张中找不到能够安抚对方的台词。归根结底,他想不出老人受伤的缘由。


  「我,为了自己的梦,一意孤行,伤害了那么多人。」


  「但您已经实现了。」


  「如果没有你——」


  「我什么都没有做。是您,不,是讨伐队的所有人替我实现了愿望。」


  对将剑收入鞘中后,宛如真的老者的男人,莱茵哈鲁特轻轻一笑。


  怀抱有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他伸手揽住了在旁边看好戏的昴的肩膀,在对方抗议的声音里坦荡地说:


  「在场的我,只是他的一介保镖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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