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盡食慾

19

「时间很紧张，因为你要和我一起行动。」
书房里，昴对佣人如此说道。
之前他从来没考虑过要带着这个人行动。原本在昴的认知中，佣人就是负责处理日常生活琐事和后勤的。然而上次最后感受到的冲动让昴决定带他离开这个屋子。不管怎么说，在战斗的敏锐度方面，佣人比昴强上好几倍呢。
不过考虑到进入魔女教地盘后，昴和佣人的行动会有所不便，必须在那之前完成书信通知。
「你需要写两封信。一封阐述三天后白鲸将出现在这区域的消息，让库鲁修·卡尔斯腾带队过来。另一封送去给艾尔莎，雇佣她来这地方。」
话虽如此，来的却不是艾尔莎，而是在贫民窟见到的、那个被她称作妹妹的女孩子梅丽。
据她说自己能控制魔兽攻击魔女教徒。但不幸的是，上周目昴虽然见到培提尔其乌斯遭受攻击被咬破喉咙而死。之后不久那些魔兽就被『手指四号』解决，犹如抹布般扔在丛林里，梅丽也失去联系。『手指四号』如培提尔其乌斯本人般夸张地演出着，接手了魔女教徒的控制权。
那一个个部下整得昴脑袋都大了，真想一发意大利炮把他们全都轰飞。然而他没有地图炮武器，不想指望挥舞英雄之剑的人形自走炮，昴只能仔细算计地图考虑击杀顺序和逃跑路线。梅丽那倒霉孩子显然是被截胡了，如果能溜掉，应该还能带走在『手指』中算是弱的『手指一号』。
昴用笔隔空在地图上比划，忽然发现佣人停止了书写的动作。
「写完了吗？」
下意识问道，但结果显然不是如此。就算看不懂那个HA文字，昴也懂信件的基本格式。没有落款，显然是还在斟酌语句。
佣人垂眸盯着自己写的信，忽然捏紧了左拳，抽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道：
『是要让库鲁修小姐送死吗？』
「只是让你通知她吧？」
『但是，大人您根本认定库鲁修小姐必败无疑，只是想以这种方式来』
一时情急下写出的字体带上潦草的感觉。在写完前，佣人把笔尖攥进掌心，端正的面孔浮现出隐忍疼痛的神情。
只是想要以这种方式来拉库鲁修下马。昴平静地在心底补充后半句。那是非常简单而理所当然的做法。将别的候选人踢落就能确保自己的优胜。雇佣艾尔莎的人恐怕也是这个想法吧。
「那么，你不打算写吗？」
昴用手抬起佣人的下巴。乖乖听任摆布的他，眼睛因罪恶感闪烁不定。联系上一轮回他没有反感直接通知卫兵的行为，昴忽然察觉到他的天真之处。
仔细一想，恐怕当初佣人并不是为了鼓动卫兵们进攻白鲸而写的那封信，单纯是希望人们可以避开白鲸的灾厄。然而库鲁修的做法背叛了他的期待。那个女人率领队伍不自量力地与怪物碰撞，美梦被撕得粉碎。
就那样坐在椅子上仰头看伫立的昴，佣人缓缓地摇了摇头。松开手指，摆出要继续写字的态度。他的手掌已经被墨水染黑。
昴留意到他的表态，却没有松开手指，只是眯起眼睛回想了过去在战场看见的一切，最后说道：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我只是将她需要的情报告诉她而已。」
抱有想要保护更多人的想法，佣人写出的信里肯定不会有鼓舞的口气。做出进攻决断的是库鲁修本人，从她的应对措施来看，她对白鲸已经有过深入的调查研究。当然昴不了解她那边的内情。作为结果，她失败了，也注定会失败的。
人需要担负起自己选择的结果，昴也一样。
听见他的话语，佣人无力地耸下肩膀。这次是打从内心认同昴的做法了吧。
库鲁修是成年人，是决策者，是王位候选人。倒在这里就意味着她的器量不过如此。那样的人消失，昴不会觉得遗憾，也不会为竞争对手的减少而松一口气。
无论重复多少次，昴都会让佣人寄出这封信。
就算结果不会改变，也仿佛向神明祈祷般地。
假如真的有神，哪怕昴什么都不做，英雄也会拯救他们的吧。

20

发现有违和感，是在昴快摸清『手指』的位置，开始测试『手指』能力强度的时候。
已经懒得去数具体死了多少次，大概是在死了近二十次时，昴能将地图清晰地标注好了。
加上培提尔其乌斯本人，敌人一共有九个。
『手指』分布分别是四位留守在各个基地，三位带队在森林里巡逻。最狡猾的是潜藏在附近城市里的一位。若非昴一时兴起让佣人销毁了基地的库存，逼迫对方进行补给，恐怕还真找不出那个人。
情报逐渐明朗，昴的心情却高兴不起来。
让他感到棘手的有两点。一个是无论怎么指挥梅丽打游击战术，最多消灭三个手指她就会被培提尔其乌斯亲自解决掉。假如先动手杀了培提尔其乌斯，之后也依然会被强大的『手指』狙杀。己身战力缺乏得令人叹息。
另一点是关于那八个『手指』昴总觉得有无法释怀的地方。虽然因为之前情报泄露让培提尔其乌斯损失了两个战力，但剩下的八个依然让昴觉得捉摸不透。
就比如说现在。
昴熟练地从剑鞘里拔出长剑完成背刺。那动作称不上是行云流水，但因为太过娴熟而看上去无比流畅。
他大概有这么捅过十次了吧。
将瞄准的『手指』约出来，在他联系培提尔其乌斯的时候假装观望风景绕到背后，飞速抽剑刺入心脏将他刺杀。然后激怒了培提尔其乌斯的昴乘上梅丽提供的魔兽开始逃亡。
用从『手指』那里得到的对话镜与梅丽联系，昴将对梅丽而言最危险的培提尔其乌斯引开后，少女会逐一狙击弱小的『手指』。
并不是所有的『手指』都会使用那无形的魔法。比如扭脖子自杀的『手指二号』就不会用。刚刚被昴率先刺杀的『手指三号』是不逊于培提尔其乌斯本人的强大能力者，每次都要趁着背叛前的信赖时间段偷袭解决。
之后的攻击顺序就比较随缘了。昴一般会优先处理最近的『手指一号』，他没什么特殊能力。单是靠佣人发动奇袭就能解决。试验下来，昴需要依靠魔法阵才能无伤清扫的魔女教基地，佣人可以借助治愈魔法的续航直接无双掉。
都市里潜伏的『手指』已经安排对方下榻旅馆的老板下毒。那只是个普通市民，绑架他的家人后稍微威胁一下就会乖乖就范。
掰着手指算。『手指』还剩下四个。这四个是最棘手的。梅丽不被培提尔其乌斯抓住，最高纪录是还能解决三个，剩下那个怎么都不见解决的迹象。若问昴为什么会知道这点，那是因为——
身下乘坐的魔兽发出凄厉的悲鸣，在被开始暴走的它甩出去前，昴从裤腰带上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绳钩，甩在树上将自己吊起。为了能恰好钩在树枝上，昴在这两天里拼命练习，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脱离了魔兽的后背。
悬在空中，没办法帅气地甩着绳钩让自己落在树枝上，昴只能可怜兮兮地手脚并用往上爬。他抹了把汗，看那魔兽像个靶子一样咆哮。显然它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昴静静地呼出一口气，心底早就有了觉悟。要是能和那孩子一起回去是最好，不行的话昴也没有为她重来的念头。虽然只是个孩子，但梅丽身上透出的气质和艾尔莎一模一样。昴无时无刻不盘算着该怎么杀掉艾尔莎，自然也不会对她有好感。
按照上一次的试验结果，『那个』就要来了。
破空之声比物体本身更快地传入昴的耳朵。从树林里飞溅而出的泥土之雨以炮弹的威势攻击着嚎叫的魔兽，让它的悲鸣越发惨烈。每一块泥土都击穿了魔兽的躯壳，溅出血液与内脏的碎片。最后瘫倒在地上的魔兽已经是烂泥般的状态了。
昴闭起眼睛为魔兽默哀了一秒，只因为上次他就是在拼命抱住暴走的魔兽时，连带被泥土之雨砸烂的。
最后的『手指』从树林里走出。揭下兜帽后，昴看见那是个红色短发的女人。
违和感再度膨胀起来，昴还记得上次死前，他死命扒住泥土像是回光返照般地抬起脸，濒死中看见的是张灰发老头子的脸。他特地提醒梅丽这次要先解决那个老头子。结果这回却换了个『手指』。然而——
「再怎样也不会重叠得那么厉害啊。」
就算是『手指』，性格上也有些微的区别，根据身体素质会改变攻击方式。但在昴眼中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就像上次的重演般。明明演员换了，现实却依然根据写好的剧本进行演绎。这让昴感到恶寒，他知道之后『手指』就会爆发出那个恶心的叫唤。
「啊啊啊！大脑！大脑在颤抖！找到你了！背叛者！被魔女所宠爱却不知珍惜的狂人嘚嘶！」
「唯独不想被你说成是狂人啊。」
昴在树上与『手指』对上眼睛。就像放弃生存的选项般，他朝『手指』招了招手。对方已经完全同化，变得和培提尔其乌斯相同了。他们这样不约而同的变化方式，感觉和进化有点相似。简直就像是冥冥之中有神的意志在进行统筹。
难道是『福音』在指挥着吗？昴看着『手指』从怀里取出黑色封皮的硬装本。『手指』不断翻阅着，之后抬起脸用充满愤怒的表情瞪向昴。
「为什么要背叛嘚嘶？福音里根本没有这样的指示！完全是你个人的恣意妄为吗！」
「没有的事。是福音引导我见你。它肯定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你的福音大概需要更新版本了哦，『手指』小姐。」
昴熟稔地用轻佻的话语来激怒对方。就算手无寸铁，光是话语就能伤害别人，这是昴一直以来的处事方针。他惹恼他人的水平早已登峰造极，也难怪原本就是疯子的『手指』会完全被他吸引注意力。
然后，早就约定的事被付诸实践。
悄然从背后迫近的佣人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根据他的说法，或者说根据他写的文字，只要佣人的意思能够传达，风属性的微精灵们会帮助他消去风声传入敌人耳朵的可能性。
多亏昴上次的试验，不需要联络就能抵达埋伏地点。将暗杀特性发挥到极致，那几乎可以说是万无一失地刺杀。佣人也确实将小刀刺入了『手指』的后背——
他瞪大了眼睛。
失败了。昴下意识明白佣人传递出的信号，正准备撤退的时候，烙印在他眼中的画面阻止了昴的动作。
红发女人还什么都没做，甚至连头都没有转动，佣人的身体就瞬间瘪了下去。
从他口中吐出混杂有内脏的鲜血。原本就显得过分纤细的腰身被压成了双手就能圈住的尺寸。瞬间就被剥夺了意识，佣人翻着白眼倒在地上，身体因为疼痛而无意识地痉挛。
昴知道他还活着，已经死过上百次的他，虽然不懂医术，却能判定人的死亡。没有被伤害肺部，也没有被伤害脑部，不可能窒息死，佣人只能无力地等待大量出血而亡。
「多么，多么多么多么怠惰嘚嘶！这个人！为了你！去挑战根本没可能战胜的人物，然后死了嘚嘶！没有能耐，也没有智慧，结果只是这样！像路边的石头一样被踢开嘚嘶！」
女人背后被刺的伤口没有流出血液，法袍的破洞中能看见铠甲保护的后背。
她兴奋得手舞足蹈，狂舞中将脚一遍又一遍踩向佣人的头。无论何时踩爆脑袋都不令人感到奇怪的大力下，佣人濒死中昏沉的意识却被唤醒了。疼痛犹如海涛般席卷而来。但他缺乏焦距的目光却精准地投向了昴的方向。
奄奄一息的他想要传递给昴什么信息呢？昴没有聪明到能够解读这个。他只是从树上爬了下来，差点一屁股摔在地上。支撑住身体的脚很痛，但肯定没有腰被整个挤扁的疼痛厉害。昴缓缓朝『手指』走过去。
像路边的石头一样。
没错，无力的人就是那样愚昧的存在。
什么解决方法都想不到，所有的出路都被封死。只能等待着别人的救援。谁都那么想吧，也只能那么想吧，毕竟现实就是那样的。
「啊啊，那也没办法。因为这是他的选择。」
但是，总有那么一些愚昧到不行的家伙会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会追逐着虚妄的希望前进。
昴抽出小刀朝『手指』跑了起来。那是毫无章法，没有技巧，只是平庸的凡俗之人能干出来的蠢事。
连放在眼中的价值都没有，昴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意识到这点，『手指』露出了索然无味的表情，但很快就被愤怒所填满。
「何等无知！何等无能！何等无力！为什么要阻拦我的路！凭什么来否定我的爱！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是怠惰啊啊啊啊啊！」
但是，那样弱小的存在能杀了你。
为了验证这点，无论去死多少次，昴都会做给你看。
「你这混蛋！我一定要杀了你——！」
昴将小刀扔向『手指』，在一瞬间被不知道的力量所弹开。
根本没有攻击的威力，用来拖延时间却是足够了。
昴太弱小，让她不屑一顾。连这份弱小也利用起来，就是现在的昴能做到的全部。
胸口在发热。
与以前的每一次热度不同，这次是来自体外的热度，只在瞬间就突破了临界点将昴的身体融化。肌肤被烤焦，血管在蒸发，骨骼在灰化。
昴的存在在赤色的光线里彻底消失。
森林被爆炸的火光染成了绚烂的夕阳色。

TBC.

昴对莱茵的怨念已经没法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