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惡會由那個時代的道德去衡量,最終的價值將成為歷史,交由後世來裁定。既然如此,現在走自己認為正確的道路即可。

方便主义19

  和昴说话的是位有过谋面的男性。


  灰发的商人吗。


  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人也是当初王都纵火杀人的案犯之一。


  该说是宿命吗,没想到绕了那么大一圈,相隔近百年,罪魁祸首和他的帮凶也依然见面,还并肩作战了。


  如果是过去的自己,很难说不会因为怀疑而直接对那个青年——奥托·斯文动手。


  但现在,连主谋都逍遥法外的现在,自己恐怕已经没有制裁那份罪恶的资格了吧。


  青年没意识到自己被卷入了如何危险的紧急事态中。与记忆里那冷漠又空虚的形象不同,能看出他的体内燃烧有热情。


  不应当让这份积极的感情泯灭。莱茵哈鲁特心想,视线不自觉地瞄向了旁边一脸阴沉的昴。


  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有固执地抿起的嘴唇显出他心情不佳。


  不能透露给我听吗。感觉心底某处变得空荡荡的莱茵哈鲁特不着痕迹地摇头。不合时宜的心情被剔除,他将注意力全心放到安置商人和遇难女性的处理上。


  然而——


  「我要和你一起去。」


  忍耐了许久,昴终于以焦躁的口气说道。


  莱茵哈鲁特匆忙想阻止他涉险,但看到那双眼里闪耀的光彩时,顿时什么阻拦的话都说不出了。


  那是并非出自狂妄的自信,是击不破的顽固意识,是莱茵哈鲁特阻止不了的强韧。


  只是,说完了主意,昴又恢复了莱茵哈鲁特看惯了的疲惫模样。


  就像他已经睡不了舒适的大床一样,昴的心被沉重的过去压着。那是莱茵哈鲁特施加给他的时间的诅咒。


  就像曾经连行走的姿势都快遗忘,连握住斧头的手法都不熟悉一样,昴的手已经颤抖着抓不住东西。


  他也不相信自己能抓住什么,只是一畏地利用着自己而已。


  莱茵哈鲁特静静地将他的一切收入眼底,既有种松了口气的险恶情绪,又莫名地泛起陌生的酸楚。


  如自己所希望的,昴再也害不了别人。但是假如他还能多那么一点点爱人之心,那肯定比别的什么都更叫人打从心底感到快乐。


  因此,久违地奔赴白鲸讨伐战的战场,莱茵哈鲁特的心澄澈一片,竟没有半分为前程的苦恼和忧虑。


  回忆起来,他度过的那么多次人生里,大半时候都在向着世界妥协。


  无法为逝去的生命复仇,放任昴活下来时是这样。被昴以时间轮回玩弄着,被迫奋力斩杀『怠惰』时是这样。向白鲸和『强欲』投降时也是这样。


  沉郁的心情没办法与任何人诉说。每一次看世界变化,看人们重蹈覆辙,莱茵哈鲁特什么都没能说,什么都没能做,只是不断地,感觉自己被疏远,被排斥在谁都抵达不了的地方。就连头顶永恒的天空,都变得晦暗无光了。


  然而,只是一步而已。


  只是昴以他那对任何情况都看不惯,不爽而冷酷的模样,朝莱茵哈鲁特所在的方向踏出一步而已,世界陡然变得光彩夺目起来。


  身为一介举世无双的美男子,莱茵哈鲁特在感情方面却有着令人意外的迟钝。


  他全然无法理解,让自己感到心痛、胸闷、急迫、难以忍受,可又如此甜蜜、充盈、温暖、令人期待的矛盾心情究竟是什么。


  只是,莱茵哈鲁特知道,那是在漫长的杀戮和妥协后,暌违已久的想要守护某个人的欲望。


  这份欲望怎么都不会被当事人认同。深知这一事实,莱茵哈鲁特沉重地呼出一口气。


  他努力不让自己的动摇太过明显,以免打扰到背后的人。


  昴以胳膊作支撑,与他拉开了必要以上的距离。这刻意的动作背后透出的是深深的抗拒。有如此深的抗拒,可昴还是站在了自己身旁。这般叫人不敢相信的事实,让莱茵哈鲁特的心里泛起难解的柔情。


  这不代表莱茵哈鲁特已经不再恨昴。尤其是当昴露出残忍的心性时。他深知那股狷狂的气焰肯定还潜伏在对方灵魂深处。每每想起,便觉得昔日怒火中烧的热度依旧鲜明。


  然而,被男人故意激怒,向前伸出想要掐紧脖子的手,却化作了渴望上前拥抱的姿态。


  这究竟是什么道理呢。好好地藏起自己的欲望,莱茵哈鲁特为支配自身的陌生感情困扰。


  没有太长的时间交给他,时间已无法回转地流向命运中的时刻。


  就和预定计划一样,先前昴已经以梅扎斯领使者的身份,完成了与白鲸讨伐队的接触。


  「毕竟这么多人,带了这么大型的兵器,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到他人的领地附近,可真吓人呐。我家主人胆子很小,只好放出眼睛使自己安心。请千万,不要做什么可怕的事哟?」


  如此,以弱小的姿态,语气却倨傲地同王位候补者交谈,昴的登场让所有当事人都露出了气得牙痒的神情。


  莱茵哈鲁特环顾周围时,发现只有菲利斯是与众不同地,以一种看到珍稀生物的视线瞪着自己。


  他不禁苦笑。毕竟在昴刻意使坏的装扮下,他已经变成了臃肿的肌肉壮汉。哪怕是这些衣服架子的提供者,罗兹瓦尔本人看到,也定会瞠目结舌,而后仰天大笑。


  昴的主意不算全对。即使是这样也没能遮掩莱茵哈鲁特全部的存在感。但他视觉效果上过分夸张的装束,叫别人没法好好去看他。也算是从另一种程度达成目的。


  模样清奇的怪人和出言不逊的使者。怎么看画风都和意气风发的战士们格格不入。他们被孤立了。


  缀在队伍旁边,莱茵哈鲁特听到背后依然和他安全保持距离的昴轻声问道:


  「怎样?」


  「嗯?什么怎样?」


  青年有点不知所以然。


  「是说我的表现啦。总觉得那个女人看穿了什么,却没说出来……」


  尽管昴这次心情不错地给他说明了,但莱茵哈鲁特依然不懂他在嘟哝的。明明是一起度过的时光,却好像被扔到了别的世界。他叹气道:


  「表现,吗。我不是很懂演技之类的。不过,与一个月前连话都快说不好的你相比,我果然还是更喜欢现在这样。」


  那时的他像是脑袋里的螺丝坏掉了一个,从此齿轮就扣不上了一样。


  但现在,昴能够正常地说话,普通地生活,对自己投来包含各种感情的视线了——尽管是负面为主。好比现在,昴毫不留情地展示出了露骨的厌烦。


  「你啊,难道喜欢油嘴滑舌的类型?」


  「是这样的吗?抱歉,我对性格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看人在面前侃侃而谈,展望未来的感觉很好。」


  「……哈,自我意识过剩了吧我……」


  沉默中等了会儿却只听到这样奇怪的回应,莱茵哈鲁特不着痕迹地侧目去看,发现昴不知在想什么地望向别处,唯独耳朵微妙地发红了。


  察觉到这个,莱茵哈鲁特眨眨眼,不知为何心里觉得发痒。


  为了不深究下去地转头,他和悄悄望向这里的菲利斯对上眼。猫耳少年缩了下脖子,耳朵狂抖,左顾右盼。


  是想说什么吗。掌握了『传心的回护』,莱茵哈鲁特可以轻易地将自己的疑问传达过去,但考虑到对方恐怕难以回答,于是作罢。


  大致上,还是能明白对方的忧虑。


  自己没有以莱茵哈鲁特的身份现身,同时,也没有表达出会协助战队的意思。究竟是怎样的态度。想必他是糊涂了吧。


  为了达成预定的胜利条件,昴是想把一切都伪装成偶然。持有回溯时间这样的武器,昴已非常习惯用巧合介入各项事件中,甚至会让人产生世界对他很方便的错觉。只是,理解到那是以死亡为代价获得的先知后,感觉就全然不同了。


  莱茵哈鲁特不想再看见那个人沐浴在血中的光景了。


  「如果这次失败了的话——」


  「——如果这次成功了的话,你就欠我好大的人情了,对吧?」


  希望对方不要考虑重来的话被冷淡地打断,昴抓住莱茵哈鲁特肩膀的手微微收紧。莱茵哈鲁特忍不住去碰,触手是一片温暖。


  他重重点头,无畏地微笑道:


  「对。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会努力达成。」


  「……不加什么条件吗?」


  「你可以不再那么卑微阴暗的生存,我是这么觉得的哦。所以,没必要小心试探。不用刻意让自己寻求死,连同坦荡地,昂首面对阳光的方式一起,我都想慢慢告诉你。」


  昴啧了一声,竟主动伸手握住了莱茵哈鲁特的手,冷笑道:


  「你的手好冰啊。」


  「昴的不也是吗。所以才会让人觉得温暖。」


  「说什么傻话,你可是英雄的所在。怎么能说这么不中用的话。帮你收拾残局的我不就成笨蛋中的笨蛋了吗。」


  听到昴毫不掩饰嫌恶的话,莱茵哈鲁特只好露出苦笑。


  他自己当然清楚心底的紧张。


  不只是为之后的战斗能否达成目标的忧愁,还有为能否不破坏计划地保护好昴的担心。这比胜利本身更叫人紧张。


  说起来——


  「我不像样你该高兴才对吧。」


  「话是这么说,现在我也只是在利用你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真冷啊。」


  用感叹气温的语调,莱茵哈鲁特说着松开了握住昴的手。


  边搜罗边前进的队伍已完全停止前进。


  在他们的脚边,白色的雾正如水一般缓缓流淌。不知不觉间越发黑暗的天空,以肉眼已完全看不清前方——不过,这只是对莱茵哈鲁特以外的人来说。


  庞大的鲸正从远方滑行而来。


  巨型翅膀优雅地伸展。洁白的皮肤使其犹如朗月一般。作为魔兽象征的尖锐独角指向上空。澄黄的眼珠无情地俯视着下方。


  这只兽定然不曾想到,这些渺小人类中会有人具备斩杀它的威能。


  但莱茵哈鲁特不打算也不能出手,他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自己背后这个恐怕是在场最弱却是最关键的人。


  早已做足准备的人们经历最初的惊愕后,在指挥者的带领下发起攻击。


  特制的信号弹照亮平原,使周围亮如白昼。魔炮前赴后继的轰炸背景下,优秀的首领也没有忘记关照他们这两个乱入的外人。


  「你们,别随便干扰战斗,否则刀剑可是不长眼睛的!」


  对这边力量一无所知的战士示威性地挥舞了下手里的长剑。


  莱茵哈鲁特听到昴毫不客气的嗤笑。


  眼看远程的第一波攻势落幕,昴轻轻啧了一声,莱茵哈鲁特也在心底落下叹息。


  太浅了。记忆被白鲸的能力抹除过,莱茵哈鲁特记不得这场战斗的具体情况,但现在一眼便能看出它的走向。


  以远程武器发起先制攻击,直接给予重击的打算落空,接下来便不得不采取近战攻击。然后——


  「怎么会、雾又……!」


  即使是白昼也被弥漫开来的白雾逐渐侵蚀。可见度越来越低的不祥之兆让战士惊叫出声。


  「走!」


  听到昴仿佛贴着耳朵的指挥,莱茵哈鲁特轻轻抖动缰绳。地龙宛如心有灵犀般绕开慌乱的战士,朝他早已看中的空地奔去。


  「我要开始叫了哦。」


  背后昴左顾右盼了下,如此说道。


  莱茵哈鲁特知晓他不能看穿这片雾,却不合时宜地觉得这像小动物般警惕外敌的动作非常可爱。


  他的笑意没来得及浮上眼珠,因为——


  「所有人给我听好,我能死——」


  扯开嗓门,大喊起来的昴,不是冲着莱茵哈鲁特,不是冲着被他搭话的战士们,而是冲着别的什么存在喊道。


  像是约定俗成的暗语,他的声音刚一出口,对方就给出了回应。


  时间,停止了流动。


  地龙也好,雾也好,风也好,自己也罢,全都在这个新的世界里动弹不得。


  莱茵哈鲁特只来得及收缩眼瞳表达错愕,就已经无法再操控肌肉。


  就在背后,就在那里,在昴的身边,出现了绝对不可容许的存在。


  即使视线无法捕捉,浑身的毛孔都察觉到了那股强烈的、恶质的、畸形的存在感。


  它正逐渐地逼近昴,将他与自己隔开。紧接着下一秒——


  「咕啊啊啊啊!」


  昴凄厉的惨叫在耳边响起,同时时间也恢复了正常的流动。


  莱茵哈鲁特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明白背后的人虚脱般倒在了自己身上。他来不及多作询问,白鲸已完全如预先说好的那样,偏离原来的轨迹朝这里飞驰而来。


  鞭策地龙,让这孩子违背本能地朝另一个方向奔去,莱茵哈鲁特调动自己全部的精神,试图挖掘出一道可以使战士们重新调整攻势的路线。


  留意到有个矫健的身影,以年龄不同的强大气势朝白鲸扑去,他眼睛微微睁大。一往无前的姿态,竟有只为杀个你死我活、英勇就义也在所不惜的气魄。被血污浊的脸上那双蓝眼睛触动了莱茵哈鲁特的心弦。


  心脏仿佛被揪紧了似地,充满了已经被自己遗忘了的酸楚。


  「……我说你,别做得太过头了。」


  眼看着白鲸会将一侧的人吞没,莱茵哈鲁特忙想调转方向牵制住对方,然而他的手被昴轻轻按住了。昴的力量不大,莱茵哈鲁特却没办法和他抗争。


  他们弯也不拐地向前冲去,后一秒看似要侧身撞向它处的白鲸,毫不犹豫地甩下别的猎物朝他们滑行过来。


  快要碰上人群的翅膀被破空的无形之刃斩得偏离,以危险的角度和人错开。


  绿发的指挥官,库鲁修大人边作表率冲锋,边下令重组队伍。


  「别看白鲸这样,它又庞大,又有智慧。」等莱茵哈鲁特放下紧绷的心,他听到昴近乎贴着耳朵地说,「要是被它察觉到你在保护他们就完蛋了。你可千万别一时冲动呐。」


  「我不喜欢这样。」


  感觉就和过去,被大罪司教们耍着时的心情一样。当然,那时昴也在他们的队伍中。


  莱茵哈鲁特从不觉得想帮助他人的心有什么地方需要遮掩的。他坦率地对人伸出手,哪怕被对方冷漠地拍掉也不会有半点埋怨。但唯独,自己的心情被人利用,令更多人陷入不幸这点叫他难以忍受。


  白鲸肯定也是同样的。追击着昴的它,一旦发现他们还有余力忧心别人,肯定会将他人当作攻击目标来牵制自己。


  「我不会说要你放弃他们,全员存活是我们的胜利目标。但你也稍微看看别的地方吧。他们的队伍已经开始运作了。」


  被昴以抱怨般的口吻说着戳了戳肩膀,莱茵哈鲁特不由得眼神一凛。他当然知道对白鲸发起攻击的人在不断变化,只是方才一直在观察那个惹人瞩目的老人,莱茵哈鲁特潜意识地认为换人是因为他们已经负伤。


  然而,情况远比他想象得来得好。


  菲利斯那边的治疗纵然不曾停下,却也没有产生任何濒死的重伤者。


  换人不是因为后继无力,相反,是放弃了速战速决的打算后,为了应付变化而作好了准备。而他们能作好准备的根源是——


  「为何,白鲸一直追逐着卿?」


  一骑地龙从侧边抵达他们的身旁,身为指挥官的少女以凛然的语气发问。


  一直用亡命之徒的姿态遛着白鲸跑,他们的动作不可能没引起注意。当然,被怀疑也是没办法的。


  担心自己出声会不会使斗篷立即失去效力,莱茵哈鲁特抿了抿嘴,终究还是假装是个哑巴。


  回答库鲁修·卡尔斯腾的只能是昴。


  「理由?是呢,也许它能闻到味道吧。能闻到在来的路上,一不小心,将它主人杀了的,犯人的味道,之类的?」


  故意用歪曲的语调回答,昴的声音里染上了久违的狂气。莱茵哈鲁特暗中不认同地捏了他的腰一下,昴在他耳边留下一声轻哼。


  他的意图显然是达成了。想不到他竟会如此狂妄的少女惊愕地瞪大眼。不止如此,昴还冷笑着在她的心上踩了一脚。


  「还以为专门来对付白鲸的会是什么厉害的组织,想不到居然这样无用呐。」


  「我可不能对卿的侮辱坐视不理——哪怕只是激将法呢。」


  「切,看出来了吗。」


  对贵族阶级投以让莱茵哈鲁特心跳不已的大话,昴却像是借此同少女达成了什么共识一样。


  被甩在一边的青年感到了落寞,但他的感情只停留了一分钟,就被库鲁修的话语抹去了一切的感伤。


  「我已知晓卿等并非无心被卷入之人。那么,有什么好的提案吗?」


  不只容许了他们的存在,少女更是以洞察了全部的视线,询问他们对战斗的想法。


  「可以吗?我们可是来自敌对阵营的人。」


  「我不会忽视别人的好意。当然,也不会无视卿等想隐藏自己的意愿。只是,卿对白鲸显然不是一无所知。」


  你们是有目的性地来到这里的。少女严厉的视线如此说道。


  对此,昴无动于衷地轻笑了:


  「能洞察白鲸的动向,你们已经很厉害了。可惜还不够。这也没办法,毕竟,你们之中没有人拷问过『暴食』的大罪司教嘛。」


  就像早已习惯了般,他以漫不经心的语调,朝对方投掷重磅炸弹。


  看着少女错愕的脸,莱茵哈鲁特边抖动缰绳避开攻击,边在心底对昴的恶趣味无奈又怜惜地苦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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