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惡會由那個時代的道德去衡量,最終的價值將成為歷史,交由後世來裁定。既然如此,現在走自己認為正確的道路即可。

方便主义25

  在路上,昴考虑过不少说法。


  之前才说过要在王都过日子,结果没几天就骑地龙找上门来。怎么不让自己出尔反尔的行动显得太过白痴,真是世纪性难题。


  若是让莱茵哈鲁特误解自己留恋于他,那可该怎么办呀。


  然而,只是一见面,非说清楚不可的念头,就彻底消失了。


  对方全然不关心自己的动机,一如既往地,露出了那叫昴心里发痒的笑容。像光是能见上一面,就开心得不行一样。


  他实在过分耀眼了。


  回忆这半天里经历的事,手上动作一顿,昴垂下眼睑,自卑和恼火如同半身般纠缠不放。


  他明白,自己已经动摇了。


  不,不只是动摇而已。支撑他堕入黑暗的支柱,允许他沉沦罪恶的信条,在这几次的大轮回里变得支离破碎的同时,昴获得了叫他不愿承认又开始放不下的温暖。


  「真是,让人讨厌啊,我……」


  那时,看到了莱茵哈鲁特拼命压抑本能的模样,听到了他想要尽显柔软却暗含荆棘的话语,结果心头就像萌生了花一样,难以扼制的疼痛与狂喜交织,即使现在也发狂似地疯长。


  昴憎恨莱茵哈鲁特,想把他拽到与自己相同的泥沼里,却同样迷恋起了挣扎着、向自己递来最渴望的话语的他。


  「那个时候,还活得比较纯粹。」


  抱有叹气的心情,昴拉开椅子坐下,抬手拿起水壶为自己倒上了一杯热茶。


  曾经,昴失去了可以依靠的一切。他所唯一拥有的,就是对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少女的依恋。


  只考虑自己,只为了自己的快乐和幸福,昴希望能自私地活着,在疯狂中也确实这么做了。


  可现在,他却获得了别的,有价值的东西。


  再怎样也没办法忽视他带来的光与热。莱茵哈鲁特在昴心中就占据了那么强的位置。


  曾经,他的眼里没有昴。


  那对待敌人的冰冷视线叫昴脑袋发热到近乎发狂。


  昴从其背后只看得到神明、命运、世界对他的那些无力挣扎给出的冷笑。


  但现在不同了。莱茵哈鲁特甩掉了支配着他的正义,硬是顶着痛楚也想为昴挡住命运横加在他身上的不幸。他看起来相当难受的脸,却宛如最美好的祝福。


  一瞬间,昴认为自己得到了答案。


  刹那间,昴以为自己就是为了听到这个,才来到莱茵哈鲁特面前的。


  一度融化在阳光中,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正在枯萎的生命里一下子多了另一个人的存在,而那份量沉重得像是背负了整个世界。


  「真苦恼啊,喜欢上什么人这种事……」


  「——?抱歉,我不是想偷听你的话。有想追求的对象了吗?」


  被思念着的男性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穿的还是让人觉得毫无防备的睡衣。


  这也没办法。毕竟这里是莱茵哈鲁特他自己的房间。昴才算得上是不宿之客。


  看着那一无所觉,犹如晴天般爽朗的脸孔,昴咽下酝酿在口中的热情。往下移向对方领口的视线在一顿后,也快速挪开了。


  留意到昴的目光,莱茵哈鲁特用毛巾擦拭头发的手微停。他垂眸审视一番自身,不解地歪头道:


  「我的衣服有何不妥?」


  「要么穿好,要么脱掉。开玩笑的啦。」


  米黄的宽松上衣开着V字领,用深褐的绳子交错系起,如同戴了朴素的项链般。


  在异世界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服饰。只是,因为莱茵哈鲁特总穿着高领子的衣服,像这样看到锁骨才让人觉得犹如偷腥了一样奇妙。


  到底是抱有怎样的设计理念想出来的。天才吗。


  青年挑了下眉,居然认真地托腮思忖:


  「再怎么说现在也还早了点。但既然是你的要求,那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都、都说是开玩笑的了!在想什么呐!」


  「嗯,我知道。」


  被耍了。看到莱茵哈鲁特露出明朗的笑容,昴气得弹舌头。他无论何时都摆出一副正直认真的样子,实在让人摸不清头脑。


  不过,昴也觉得自己的心情诡异得不像样。前一秒还气得咬牙,下一秒却憋不住得要嘴角上扬。


  就像是,在逐渐找回『死亡回归』中心死前的自己。


  「真不可思议……」


  「啊?」


  「我从没想过能像这样和你交谈。」


  轻轻地在昴对面落座,莱茵哈鲁特为自己倒了杯茶,柔声说道。


  那美声实在动听得不像话,昴感觉自己顽固的心都要因此打开一个缺口。


  「我有过……」


  「像这样的时间、吗。」


  「是啊,不过也只有一次而已。我为了接近你而以弱势的样子出现。」


  在被莱茵哈鲁特杀了上千次的轮回里,昴只有一次是尝试以卧底的姿态靠近对方的。


  从表面看,他弱小、无力、孤独,充满了求助者的要素。


  虽说,曾经只有一位少女对他伸出过援手,但只要撞到莱茵哈鲁特面前,『剑圣』不可能放着不管。


  那段时光纵然短暂,却是昴难得有些提得起劲的日子。


  然而,在昴的意图暴露后——


  「你毫无容赦地杀了我。然后,俯视着濒死的我,『真为你可惜呢。偏偏还是选择了这样扭曲的路。』你好像打从心底哀伤似地这么说了。」


  「————」


  「啊,啊,即使是现在想起来,也是让人受不了的火大。」


  昴咬了咬嘴唇,为了不看莱茵哈鲁特的表情而将视线移向窗外。


  院子里只有淡淡的路灯。乡村的夜实在是过于黑暗了。窗玻璃如镜子般照出他年轻却疲惫的脸。


  唯独,眼里橙黄的光,如火焰般炽热地燃烧着。


  「我知道骗不了你。我知道绝对的强是不可撼动的。尽管如此,那种感觉,就像被高高在上地怜悯了一下。好恶心。真可恨。」


  「昴……」


  倒映在玻璃里的影子浮现出了悲伤的神情。昴用余光一眨不眨地望着不能直视的青年。


  他的表情是从何时开始变了的呢。


  不再是让他觉得骨髓发冷的目光,就连哀悯都温暖得让昴放松紧张的肩膀。


  想必是因为注入其中的感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吧。


  「你变了。」


  「……是的。」


  「我也变了。对现在的你说出的话,我怎么都恨不起来……心烦意乱是另一回事。」


  「听到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很高兴哟。」


  看到玻璃里莱茵哈鲁特的表情舒展,昴也边唾弃自己的不中用,边暗中松了口气。


  但下一秒,对方突然的话让他猛地憋住气。


  「——能给我个拥抱吗。」


  与其说是意料之外,不如说是惊世骇俗了。


  在他心中铁板一块的男人居然说了这般寻求温情的话,昴除了瞠目结舌外什么都做不到。


  「可以吗?」


  「什么可不可以,你都在说什么呀。」


  「那么,至少手——」


  稍稍前倾身体,莱茵哈鲁特抓起了昴放在桌上的手。


  被那双修长温暖的手不加遮挡地碰触,昴只觉得浑身都紧绷了。


  「不,你,做这种叫人害羞的……」


  尽管开口就是掺杂了责怪的话,但昴在瞥见莱茵哈鲁特的神情时,就一下子说不出后续了。


  他看起来犹豫,忧伤,懊悔,疼痛,有一切与他不相称的负面情绪,同时也有不该有的近乎爱怜般的感情。


  这一看,昴的心里便冒出温柔却也不失残忍的快乐。


  「我……我想了解你。我知道,这决不是我该知晓的。我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但是……我还是想知道。在我还没有保留记忆时,你经历了些什么,还有……我……我……这双手究竟……把你……」


  面带不应有的软弱,莱茵哈鲁特虚脱般地向昴发问。


  说实话,不太记得了。


  昴有好多次自暴自弃寻死的经历。加上那些光是算被莱茵哈鲁特杀死的情况,哪怕以百记也超过两只手能数过来的次数了。要是全都牢记于心,昴得破碎成什么样。


  他早就学会习惯,也学会遗忘。因此——


  「对我来说,那些事都不及你带给我的……」


  「——!」


  昴的手在微微颤抖。


  然而打颤的不是他,而是握住他手的青年。


  这回倒也不是昴故意想激他,只是普通地刺中了莱茵哈鲁特心里的结。


  莱茵哈鲁特硬生生夺走了昴数十年的时间,将他打入了永远也脱离不了的黑暗中。


  自那时后,昴就只知寂寥,忍受不了舒适,无时无刻不被囚禁在这无形的荆棘里。


  虽然他以过于残忍的手段制止了昴的作恶,作为英雄却无可指摘。


  不能原谅他自己的,是莱茵哈鲁特已经变得过分有人情味的心。


  「不及你带给我的伤害——」


  昴站起身,就那样被莱茵哈鲁特握住手,绕过桌子来到他身旁,用空出来的左手按住对方的肩膀,直接不容拒绝地坐到了他的腿上。


  「——还有喜悦。」


  低下头,昴望着莱茵哈鲁特睁大的眼瞳。那眼睛剔透得让人不禁想亲吻。


  他勉为其难地忍住了——要是莱茵哈鲁特觉得恶心该怎么办?这是极有可能会发生的。尽管他看上去天然到有点像长歪了——所以,昴只是给了他之前被寻求过的拥抱。


  环住对方的腰,将脸贴到柔软的发丝上,闻着清爽的淡淡体香,昴都快忍不住想蹭一下的欲望了。


  「昴,怎么突然……?」


  「因为想,就做了。」


  「……我不懂你呢。」


  「嘛,没办法。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快搞不懂我自己了。」


  昴一直都很重视莱茵哈鲁特。


  只是,那是出于对强大力量的羡慕,对坚韧性格的嫉妒,还有对他所代表的无法撼动之命运的仇恨。


  那般极尽丑陋的感情,到底是怎么变了质的呢。


  不仅渴望摧毁他的心已荡然无存,现在光是凝视着他的脸,昴就品味到快要融化似的甜蜜。


  被昴热情地注视着,莱茵哈鲁特的眉头抽动了一下。他倍感困扰似地皱起眉:


  「……我对你,是怎样的呢。白鲸战时,我就想了。看着你的侧脸,我想,如果当初,我有哪次落败于你,结果一定和所有与你为敌的人一样吧。无论给你带去多大伤害,最后也不过是一介败者。只是作为名字,被你蔑视,遗忘。」


  「————」


  听到青年缓缓道来的、暗含忧伤的话,昴没办法漂亮地反驳他。


  因为他说得太正确了。


  莱茵哈鲁特起初之所以那么重要,之所以能动摇昴在死亡中变得顽固、扭曲的心,之所以能让昴忍不住哭诉自己心里的不甘和痛苦,单纯只是因为他很强。


  换成是谁都可以。只要同样具备了『英雄』的素质,昴都会恨到无法自拔。然后,在顺利除掉对方后,将之犹如垃圾一样地扔掉。


  「对我来说,你曾经是必杀之人中的一员,但现在,你对我来说是……」


  变质的感情里充满了昴扭曲的思考和一贯的残忍,是会将莱茵哈鲁特的感情抛下不管的一意孤行和自以为是。


  尽管如此,他这么说了:


  「我想帮你。」


  「……是因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吗。」


  「排除法啊。你会这么想也有道理,但是……这是你的错。」


  看着惊讶地抬头的莱茵哈鲁特,轻轻拨开他琐碎的额发,昴断言道:


  「是你把我放出来的。是你说不想选最好的方式。是你告诉我这双手也是能去帮助别人的。全都是你要负的责任。所以……要是之后随便地过日子,那和在小黑屋里有何区别呢。我才不要那样。我想做自己想做的事。现在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帮到你。」


  昴知道自己的能力和手段都到了极限。


  『死亡回归』被封印,失去了『福音』后,他能做的事变得很少。何况莱茵哈鲁特持有的记忆会让他及时阻止昴的恣意妄为。


  因此,这是在撒娇。


  利用了莱茵哈鲁特对自己的纵容,也利用了他不容挑战的正义观才得以成立。


  「我想为你找到打出完美结局的方法。与此相对,你为我找出斩首手段,为我结束这停不下来的轮回。很公平吧。」


  「……我知道,这是最好的,但你的说法还是让我难受啊,昴。」


  发现莱茵哈鲁特竟然低落地垂下眼皮,还以为自己说了漂亮的话的昴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但在他想出补救措施前,莱茵哈鲁特已伸手环住了他的肩膀。


  他的臂膀宽厚、结实、温暖,有着叫人安心的力量。


  昴却安心不了。他可以原谅自己浸溺于莱茵哈鲁特的纵容,却不能忍受自己因对方的全能与无敌而感到安心。


  要是那样,昴就和别人毫无区别了。


  「我会为你努力阻止轮回,但不想用斩首的方式。那对我来说绝不是值得喜悦的结果。因此,也允许我,寻找一条完美之路吧。」


  趴在昴的胸口,莱茵哈鲁特声音发闷地说。


  他应该更为意气风发才对。但是,这样示弱般的姿态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不如说,昴的心都发热了。


  自然而然地,他的语调里染上一种得意。


  「听起来,我像是对你很重要嘛!」


  「你已经是不可或缺的那一个了。」


  「……这种美男子调调可真气人。会我让误解里面有什么超常的感情呐。」


  「虽然不是很清楚你指的是什么,但说出来的话我可以努力一下——」


  「闭嘴,笨蛋。」


  这边可是会当真的!要是心跳加剧,脸红了该怎么办?难道能负起责任来吗!


  ——成为莱茵哈鲁特这般耀眼生命中,独一无二最重要的那个。


  就算是昴都不敢有这样的奢望。


  所以,像这样就好。


  这样被纵容着,灵魂好像能在温暖里,找到一方阳光明媚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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