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惡會由那個時代的道德去衡量,最終的價值將成為歷史,交由後世來裁定。既然如此,現在走自己認為正確的道路即可。

东京地下铁14.5

14.5
那一天,在这个时间睁开双眼的那天,我目睹了异变的发生。
世界仿佛被火焚烧融化了一样。
那个世界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迅速地回归了原来的样子。平静而高远的天空,闪烁着眩目的繁星。
我躺在摇篮里眺望着夜空。
认识到那一定就是,我诞生于世的意义。
我被新的家人抱起,虽然那熟悉的容颜曾一瞬间令我怀疑自己是重获新生,但只在遥远记忆彼端刻下印记的笑容,让我确信这肯定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开始。
那之后发生的一切,缤纷到恍如虚幻,同时也乏味到令人难以置信。
因为我,只是为了不知何时才会到达的那天,未来必定会发生的某天,持续着漫无目的的探索而已。
我用自己的手,抹去了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将做过的事情置换成别人所为,以此来避过探查者的视线,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我知道了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却同时越发理解自己的渺小。永远都难以企及的知识尽头,肯定有我必须要获得的、结束这场宿命的钥匙。然而获得那把钥匙的途径,我却连一星半点都未能窥破。
尽管如此,历经二十载,我也深信终有一天,命运将引导我找到它,结束这一旅途。
然而,与他的相遇,对我而言也是措手不及的。
「——你们都是笨蛋吗!笨蛋!笨蛋!笨蛋!」
眼前,密涅瓦教授正含泪对已经昏迷不醒的昴敲敲打打。那看起来无比粗暴的拳头,非但没有造成更深的伤害,之前流血不止的伤口已经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愈合了。
她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三战里由169部队制作出的神话生物兵器,并非特化前线战斗能力,而是特化了治愈能力的存在。
听见她那缺乏技巧的、只能显得可爱的破口大骂,我在她面前单膝下跪道歉:
「万分抱歉,我是在知道您的特技的情况下,选择做出了这种事。任凭责骂。」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完全没办法打你!骂你也,根本想不出骂人的词,笨蛋!」
她如此喊叫着,一拳从上至下打在了我头顶。虽然一瞬间觉得疼痛,但很快就融化成舒适的感觉。之前被昴踢打的地方已经完全没感觉了。
密涅瓦教授气鼓鼓地收回拳头,转而继续检查趴在自己膝盖上的、昏迷不醒的昴的身体,嘴上说道:
「虽然你和昴一起回来,但没怎么受伤呢。」
「我和他是在街上偶遇的,并没有参合他被卷入的危险事件。」
我苦笑了下,如此回答。
因为在搜查喜多里组基地的最后,被冲进来的公安零课围剿了,最终我以根本没参合事件的姿态活了过来,自然身上也不会有基地里受的伤。
昴记得本该被抹消的事——对此我既感到惊讶又觉得是情理之中。他总是打破我的认知,具备别人都没有的能力也不奇怪。
而且,我从他身上看见了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地方。
他说不定被杀后,也不会真的死去。像过去那样在别的世界获得新生,或者是和我相似或不同的方式苏生。再加上那种奇妙的预言般的能力——
他真的不是神话生物吗。
假如他真的是被制作成的新型兵器,就必须列入排除的名单——
「莱茵哈鲁特,你是在我面前起杀意吗。」
被洞察了吗。我舒了口气,抬起脸直面密涅瓦教授充满愤怒的脸。
「不敢。我尊重并崇敬您想要消除世间疼痛的生存方式,只是我有很多困惑的地方。」
「……这种绕弯子的说法真让人头疼。你到底想问什么?」
「那么我就直说了——要躲开美国为首的围捕方法有很多,为什么您选择了日本呢?」
三战里,以美国为首组成的同盟国将神话生物视作洪水猛兽,加以斩尽杀绝。与他们相敌对的,日本也加入了的联合战线,则是企图将神话生物投入到军事作战中的国家。
他们利用神话生物的武器战斗,将神话生物的血脉注入人类体内,制作足以和机械抗衡的人造兵器。
密涅瓦教授就是其中之一。战后她会选择藏在日本本不令人意外,但莱茵哈鲁特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日本境内存在被称为废火卿的行政机关。那么她还留在日本就很奇怪了。而且——
我指向她怀里的人:「为什么您和这个人搭上关系了呢?为什么成了他的奶妈?他和那场异变有关系吗?他也是神话生物吗?」
话说出口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口气是多么咄咄逼人。真是失态。一和菜月昴扯上关系就容易失控,刚刚也是,原本没必要将他重伤的,只因为那缺乏道德和原则,残忍的笑容就还是忍不住动手了。
明知是挑衅,但还是容忍不了对方的存在。即使他和神话生物毫无关系,我也担心自己能否做出正确的判断。
所以我希望她能告诉我。
拥有神话生物的血脉,诞生在刀剑无情的战场上,却平等地救助敌人和自己人的怪胎。如果是被如此记录的密涅瓦教授,肯定能给出明确的答案。
密涅瓦教授叹了口气,闭起一只眼睛说:
「时间对不上啊,莱茵哈鲁特。这孩子出生时,异变已经完成,事件已经结束了。」
「话虽如此,但算上怀胎十月的时间的话,就可以挤进那个时间点……!」
「为什么你会对他抱有那么深的执念?」
「——!」
这一反问令我哑然。
已经是第二次被这么说了。前一次虽然是昴调笑般地如此诉说,但我确实注意到了。
简直就像无法移开视线一样,我确实对他抱有相当深重的执念。
这世与他的纠葛全都是从翻阅5年前『Recur事件』的记录开始的。
「……第一次,看见他的名字时,感觉到了命运。他绝不是无关系的人。所以,请告诉我,为什么您会和他扯上关系。」
如果对方是那个大罪司教的转世,早晚会和他再见面,然后我心底始终无法得到解答的问题,那天他在火光下莫名哭泣的理由,就可以获得解答了吧。
我如此相信着。
下午他那么说了——
既然有为了救人而生的人,就必定有为了杀人而生的人。
也就是说,因为世上有我,才出现了他这样对立的存在。
这个说法异常刺耳,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觉得可笑,我却找不到可以否定它的证据。我能感觉自己体内的直觉在说:「是你塑造了他,是你让他诞生于世。」一想起那个痛诉「我想要成为你」的人,我体会到没证据反驳的无力感。
简直可以信以为真。
我诞生于世的目的是要成全宿命,而他则宣言要把那些命运全都破坏掉。
真的是——绝对的敌人。
和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渴望找到能够相信他的证据,希望能相信他可以作为普通人活下去,但结果却一次又一次背叛我的期待。越是去看就越能发现他的异常,越难以容忍他的异常,越是体会到从心脏隐隐传出的疼痛。
所以,请给我他已经无可救药的证据,请给我他是需要除掉的神话生物的证言。
那么无论是天涯海角,无论具备怎样特异的能力,我都会全力追杀他。
所以——
「莱茵哈鲁特,你来这里的目的和理由,校长已经全都告诉我了。既然不是你的系主任,我也不会对你的作为有任何意见,但是——」
密涅瓦教授将昴的衣服还原,能看见那些伤口都已经完全被治好了。她边抚摸着好像在做好梦般扬起嘴角的昴的头发,边用与那温柔的动作截然相反的冷硬口吻对我说道:
「能别把这孩子扯进去吗。」
「————」
「我可以保证,尽管有所关联,但他和我们不同,绝不是神话生物。而且你应该发现了,这孩子的精神非常脆弱。我们的检测仪器,早在他出生时,就针对他的脑部发育,将他判定为生存不适者。尽管如此,他的父母也没有放弃他,在诸多力量下帮助他活到了现在。这份努力没有你破坏的空间。」
话说到最后,密涅瓦教授的语气里已经染上说教的意味。既然昴能让她表现出这般维护的态度,我也只能苦笑了。
生存不适者吗。
假如他的精神状态是以那个时候——火烧王都后被艾米莉亚大人斩杀的狂人状态来到这个世上,确实可以被定义为生存不适者。
为了治疗他身上那无法祛除的病,密涅瓦教授才当了他的奶妈吗。不知道使用了怎样的手段,至少我在他的身上也看见了正常人的一面。
虽然他的精神没有顽强到直面神话生物也不动摇的程度,但只要不和那些危险狭路相逢,应该能保持原本的状态继续下去。
然而——
「密涅瓦教授,我想要说明的是,我并没有想破坏他的生活,相反,他能够保持健全的思考活下去,在我看来比什么都好。但是,这已经是非常困难的了。哪怕不提最近发生的事,您不知道吧,他已经主动涉足2027年的那场灾难了。」
「什么——」
「你们学界想要隐瞒的真相,人体内存在非人器官这件事,他已经靠自己的力量发现了。」
情报严格管制下,对于『三性再分化事件』的真相,其实我了解的也不多。
根据昴给出的情报,现在基本可以断定,这一事件是被联合战线的人利用来破坏公共秩序,偷渡两大核心了。如此一来,恐怕那两个核心一直都在神话生物的监控下。只是,为何过了那么多年,都没有闹出动静呢?被阻止了,又或者是时机未到……
「莱茵哈鲁特——」
「在。」
「没必要那么一板一眼的,我又不是你的上司。」密涅瓦教授无奈地皱起脸说道。
虽然很想答应她的请求,但很遗憾——
「到了日本以后全权听密涅瓦教授的吩咐,麦克罗托夫先生是这么指示的。」
他是我的上司兼导师,也是曾蒙受密涅瓦教授恩惠的人,会做出这样的指示并不奇怪。
她弯下嘴唇,露出深感愤怒的表情,而后展露僵硬的笑容对我招招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到这里来。」
「————」
有不好的预感。
我闭了下眼睛,顺从她的指示,来到昴床前坐下。
密涅瓦教授发出「嘿咻」的声音把昴抱起,然后朝我抛了过来。
「好,接住!」
「等——」
基本来不及做出反应,我勉强用左手托住他的头,右手拽住他的衣服,将他身体拖到床上。
感受到腿上的重量,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直了。
「头别用手托,要放在大腿上。嗯哼,脸马上就皱起来了。」
「真坏心啊。这样绝对会被他骂的吧。」
昴抓住了我的衣服,好像要从噩梦中挣脱一样皱起眉。接受密涅瓦教授治疗的人基本上都会因为身体的修复反应而昏迷不醒,他也不例外。
我试着碰触他紧皱的眉头,却被握住了手。隔着手套感觉不到体温,但昴像是感到安心了一样舒展了表情。
「你看,是人类吧?」密涅瓦教授说。
「……神话生物混血在出现返祖现象前也是人类的样子,这并不能证明什么。」
「不是外貌,而是反应哦。清醒时再怎么逞强,睡着后也寻求他人的存在,和神话生物不同呢。神话生物高傲而又冷酷,尽管具备群居特性,但比起群体生活更像是秩序下井然有序被安排好的个体。研究过的社会学家将它称为乌托邦的最终形态。」
「乌托邦的……最终形态。」
「由统一的宗教意识和信仰崇拜支配整个部族,全社会资源利用达到最大化,不会有任何怨言,也没有暴力压迫,对神的奉献心是最高层次的幸福——非常孤独的种族。人类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都太脆弱,难以支付孤独存在的代价,难以忍受寂寞。但我觉得这份黏人的样子,非常惹人怜爱。因为人并非孤独而生,伤害任何一方都会有别人为此痛苦,并不存在绝对的正义。所以我才祈愿世上再不存在任何斗争。」
从她的言辞里感受到了高贵的意志。
几度活跃在战场上,曾令诸多人获得救赎,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英雄。
我对她的存在充满敬意,无法忽视她的话语。
现在不自觉紧握我的手的这个人若是死去,肯定会有不少人为他难过吧。不只是现在,当初那在王都里竭力拖住我脚步的那位女性也——
和他这样难以理解、不可预知、无可救药的人建立了羁绊。
「——终于笑了呢。」
「这是苦笑呢。真是搞不懂。自和他见面起就尽是些难以理解的事情。」
「这并不奇怪,我也有一群完全搞不懂在想什么,自以为是自作主张的朋友。经常被弄得焦头烂额,甚至大打出手。但是——」
密涅瓦教授理了理衣领,微笑着望向房门,像眺望着过去的某个遥远记忆一样。
「察觉到自己以外的存在就在身边,那和我是如此不同,如此未知,不觉得非常可爱吗。见不到反而会想念的。」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除了紧闭的门外什么都没能看见。
「我……难以想象。」
「那真是非常遗憾。」
能感受到密涅瓦教授是真心、无奈地叹了口气:
「莱茵哈鲁特,是不是神话生物很重要吗?你站在想要将神话生物和平移除境外的麦克罗托夫那边吗?还是站在绝对无法原谅神话生物的存在、想要将其尽数灭绝的波尔多那边呢?」
「————」
「我觉得这个问题真的很狡猾。明明解决方法不只有一种,但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你们只能想到相互伤害的方案呢?」
面对这质问,我闭起眼睛。
美国是极度排斥神话生物的国度,追溯到最早,在建国前,移民到此的人们就对居住当地的神话生物进行了排除。
贩卖和杀戮,这样的事并不罕见。
然而,只要不在自己的国度,只要不组建形成一定规模的军队,美国就会对神话生物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将这平和局面打破的,是发起三战的女总统,可奈雅·达勒。
对异于自身的种族加以屠戮,因为外貌宗教之类的歧视发动战争。那是我不愿意看到的。然而,神话生物能以我过去的经验来判断吗。即使相貌和亚人有相似之处,但最大的问题是——
神话生物的存在本身,对人类是有害的。
一旦认可了这点,就必须承认摆在眼前的,除了将其彻底歼灭,就只有排除出人类世界这一种方法。
我睁开眼,看向趴在我腿上,像幼童般安静昏睡的昴,缓缓道:「我其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嗯?」
「除了不得不杀之人外,我并不想徒增杀戮。如何安置,如何教化,如何共处。这样的问题对我来说太困难了。从过去到现在,我不曾靠自己的判断来处置过。哪怕仅有一人,我都没办法处理好。」
哪怕不提昴这样极端的例子,换一个人——嗯,就以我上辈子,王都的治安而论好了。
学了法学后可以明确地说,王国法律并不完备。
法律在惩处极大恶行的犯人身上有统一的规定,但对微小罪行的处置并没有明确规定。作为结果我们撞见了违法乱纪的恶徒,既不能用过大的罪行加以惩戒,也没有小的量刑方式可以采用,只能用口头警告后放行。
道德无法阻止罪恶后,法律是最后的约束手段。在法律涉及不到的黑暗领域,即便我每天都持续着巡逻,在违法乱纪者心中烙下必须避开我的印记,也无法阻止他们不去行恶。
我没有阻止他们的手段。在昴的问题上我也是一样无力的。
抬头,眼前的密涅瓦教授哑然无语,放松了肩膀。
她无奈地皱起眉说:「就算一时从问题面前逃开,终有一天也会被问题追上。这可是前辈的经验之谈哦。」
「……我会考虑的。」
「等你能找到答案后,再来找我寻求帮助吧。嗯,你们这次乱来的结果还算不坏,我在这边蹭了一下午的茶也算有价值了。」
「我姑且替他感谢您的厚爱。」
我顿了顿,微笑道:
「然后,您还没说为什么选择了日本——」
「笨蛋!女孩子避而不提的话题就不要多问。就算长了张好看的脸,太过鲁莽也会被讨厌的!我先走一步了哦。等昴醒过来,你们也快点回学校吧!」
呀,还是失败了。
我微笑着目送密涅瓦教授气呼呼地把东西拿起来,像逃跑一样大步跑出了房间。透过没有关紧的门,依稀能听见她和昴的父亲寒暄的声音。
「被爱着……吗。」
收敛笑容,我低下头俯视着昴的脸。
密涅瓦教授非常温柔。
若是有一天真的能实现没有纷争的世界就好了。
然而她越是那么认真地为你抗辩了,越是厉声维护你,也就越证明——
你绝不是普通人。

TBC.

*对某句话有即视感的人,你们有看过舞动青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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